话音刚落,马旺财的儿子一路喊着跑来,爹,俺叔又伏上啦,要打虎上山呢。
知青们回眸望去,见一条精壮的汉子从胡同里蹿来,一副跃马扬鞭的气概,腰身一扭,放嗓吼道: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马旺财一跺脚对儿子说,八字,你领知青们上场院,我去找三奶奶。
知青们觉得事情蹊跷,马文革问孩子,那人是你叔叔?他怎么啦,有精神病?
孩子说,他八字不硬,让老黄给伏着啦。向东彪问,老黄是谁?孩子说,就是黄鼠狼子,谁个八字不硬它就伏上谁,你们别怕,城里人八字硬,老黄不会招惹你们。
向东彪问孩子,你叫八字?是生辰八字的意思吧?孩子狡黠一笑,才不呢,是八字宪法的意思,毛主席定的。马文革说,我明白,你爹是个老滑头,可三奶奶是谁?孩子说,咱庄的巫婆,就她能降住老黄。说着,孩子看见知青们手里拿着梯子和凳子,问他们,拿这些干什么?知青们说,不是去摘花生吗?孩子听了笑岔气。马文革说,我操,我以为花生是长在树上的。
向东彪问八字,你叔叔唱样板戏怎么一副女人腔?八字笑得高深莫测,他说,那是老黄作祟,伏着张三用李四的声音,刚才俺叔的嗓门是三奶奶的,说不定以后还会学你们呢。
摘完花生,马文革和八字成了朋友,他跟八字学会了卷喇叭烟,而八字跟马文革学会说我操。
吉祥庄没有电,知青们到公社去闹,说是要解决先进的生产关系和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公社的人理论不过知青,便把电通到吉祥庄,知青们又到县里闹,要一台磨面机,生产队长马旺财说,要抽水机吧,旱天灌溉,雨天排涝。知青们不理会,要了磨面机开了一座磨坊,开了磨坊却不见人来磨面,问八字,八字说,我操,咱忘了,社员家没有麦子,磨个屁。于是,磨坊就锁了门,结了蛛网,落满灰尘。
尽管没有地主,夜里还是要巡逻的。一天晚上,巡逻队走到磨坊那儿,忽然看见灯光亮了,一拨人屏息蹑足趴到窗缝上,撂了一眼,便目瞪口呆。见三只鼬鼠踩着肩膀,搭成人梯的模样,最上面的鼬鼠纵力一推把电闸合上。面筛里坐着老老少少一窝鼬鼠,在面筛咣当咣当的颠簸中乐得前仰后合。
马旺财咬着后牙槽说,看见啦,老黄就这么作贱人,你们谁个能治了它,庄里让他当副队长,推荐他上工农兵大学。马文革说,别别别,老黄们挺可爱,玩起来跟一群孩子似的,害它们干什么。向东彪一言不发,望着夜空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日子里,马旺财的弟弟又被老黄伏过两次,一次他用了鸠山的嗓门,逼李玉和交出密电码,被哥哥领着人用小绳捆成了一只粽子。另一次他索性用了哥哥的嗓门,说出一大堆荤话,在吉祥庄妇女中流传了好些日子。
一场大雨后,吉祥庄成了水乡泽国,马旺财咬着牙槽说,当初要是听我的,要上两台抽水机,吉祥庄不会灌成哈蟆窝。知青们知道自己不如贫下中农,闭上嘴,闷在屋里听雨声。到了三更天上,向东彪一头撞回来,进门就嚷,我把它们给治住啦,老黄让我一锅端啦。
别的知青一头雾水,马文革打个激灵,一头冲进雨中,到了磨坊,面筛还在咣当咣当的响着,而一窝鼬鼠却死在面筛里。磨坊里弥漫着浓烈的臊臭,马文革拉下电闸,从面筛下摸到一根电线,电线一头连着电闸,另一头连着面筛,而面筛是一张很细的铜丝网。向东彪用这根电线,使鼬鼠们在寻欢作乐的时候走向了死亡。
风雨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喊,三奶奶死啦。
在马文革黯然神伤的时候,八字也来到磨坊,默默的站了一会,八字说,俺叔的事跟老黄没关系,它们死的太冤。马文革找来一条麻袋,和八字一起,把鼬鼠们尸体装进去,到庄外一处空地上埋葬了。翌年,那里长出一片苜蓿草。
那天晚上,马文革把向东彪痛打了一顿,在写批判文章上,马文革不如向东彪那样犀利,而拳脚功夫上,向东彪却远不如马文革那样流畅。生产队长马旺财没有食言,在向东彪遭打的第三天宣布,向东彪是吉祥庄生产队的副队长了。知青们摆了一桌筵席,庆祝自己在吉祥庄的胜利,好些人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又一起唱语录歌,唱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还唱了些样板戏片断。
马文革没有参加筵席,他坐在庄外的空地上听八字用柳叶吹小曲。
老黄果然绝迹了,因为马旺财的弟弟再也没被什么伏着,早上和社员们一起上工,锄地就锄地,打场就打场,看不出曾被老黄作贱过的样子。这期间,向东彪时不时的到公社到县里,去和别处的知青交流,说接受再教育多么多么重要。
又一天晚上,吉祥庄知青们又摆了一桌筵席,请生产队长马旺财坐在首位,这回,他们是庆祝向东彪当选为工农兵大学生。明天就要走了,向东彪不计前嫌,端着酒杯要和马文革干一杯,勉励他继续接受再教育,扎根农村干革命。
就在这时,八字跑来喊道,爹,俺叔又伏上啦。
众人愣怔的时候,街上响起嘹亮的歌声,听着听着,知青们变了脸色,一齐诧异的望着向东彪,因为那歌子是向东彪最爱唱的,而且和向东彪唱得一模一样,仿佛就是出自向东彪的喉咙。
那歌子在村街上回荡: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
原载轻博客12/8/2019 8:17:2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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