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个人关在空寂的屋里，独处的时候，它不再是樊笼。卧在床上，静听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凝眸盯着天花板上那个破洞。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尽情去想，所有的事都可以如烟雾般一并忘掉。兴致来时，在桌上摊开一张白纸，用铅笔为自己画一张头像。——瞧那画上的女孩，微笑的神情中似乎又隐含着几缕恓惶，几丝悄怆，一张怎样面庞的我？无可奈何把它揉烂，撒手丢出了窗外。打开收录机，小虎队的《爱》飘荡耳际：“别让年轻越长大越孤单，把我的幸运草种在你的梦田，让地球随我们的同心圆，永远地不停转……”相信我的孤独不再寂寞，相信总会有株幸运草种在我的梦田。
偶尔念起星散四处的老师与同学，便再次凭吊用心珍藏的瑶翰的挚诚：“当生命产生了第一个欲望，人生就成为那唯一的单行道，我们从相同的圆心出发，却寂寞地奔向不同的方向。”再次深味离别的伤感：“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师友的举手投足，颔首微笑，一颦一蹙，如呈现于眼前了。这份记忆永不会褪色。——做数学题不再感到枯燥，虽永不及对作文的兴趣。家中找不到可以阅读的书籍，只好凭空艳羡人家汗牛充栋；幻想传说中的嫏嬛，能否找到有本属于我的书？什么时候能够让我尽兴品咀夏洛蒂的《简爱》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翻看着自己唯一那本尚未完成的日记，看了多遍倒不觉得枯燥——我如何能厌倦读自己？
走出屋外，让心情放牧于这葱茏勃翠的大自然。午后的太阳依旧高悬，曝晒我变得黝黑的肌肤。喜欢那棵娉婷的绿柳，娇柔中昭示出倔强；喜欢那棵秀颀的苦楝，坚强中蕴含着温柔。再不能合抱那棵修直的泡桐，它是那么粗壮而高不可攀。曾给大自然平添了许多亮丽色彩的泡桐花早已殉身于泥土，那葳蕤的枝叶却更见沉郁肃穆。
——曾也有棵心中的大树，为我撑起过绿荫，为我遮蔽过风雨，栖息过我年少的梦。但在这大自然的林丛中，再也找不到那棵树。
在蓁芜的草丛里悠游地走。爱这无名的野草，遭受蹂躏与芟荑的命运却依旧坚强地生长，永不低下高昂的头。只有它们，才可以真正嘲笑那些豢养在温室里供人玩赏的娇弱的盆花。——在草地上坐下，双手抱膝，看这主宰大自然的绿，听一遍又一遍的蝉鸣；在灼热的土地上留下我清浅的足印，听我行走时跫然的足音；倚靠着藕荷色的树干，听空中鸟声翙翙，看鸟振翅颉颃；在池边坐下，听水声的潺湲，看飗飗的风吹在水面泛起的漪涟；把赤着的脚伸进水中拍腾，惊走那些游过来的胆怯的小鱼……陶然地唱起那首《今年夏天》，纷乱的心绪被栉理得条清缕析：
为自己找一个出口，
让心情永远能回头，
看时间匆匆地流走，
带不走心中的梦。
许个心愿，留住所有青春的喜悦；
找个空间，给我那段单纯的岁月。
我用我的真情，收集所有快乐，
年轻的心像首歌……
日薄西山，看夕阳在人间弥留之际的壮丽与辉煌；回光返照于丛林，看树叶的罅隙中透出的斑驳弄影。牧女牵着水牛从山坳里出来，唱着婉转谙熟的歌在夕阳里悠然地走。忽而驻足，回眸粲然一笑，农村少女所特有的淳朴与美丽仿佛都被这笑意所包容！四下里顾盼，不虞这笑竟是送给我！谢了，我的伙伴，把你的倩影和那天上的晚霞织成一幅绮丽的剪影！
夕阳西下，款步踱上村头那条小桥，遥望浩瀚无边的赣江河水，凝视浮泛于江面的篷船，似听见船头渔翁“欸乃”的摇橹声。月牙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于天际。忽然记起那首《断章》：“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 梦。”不再期望我装饰谁的梦，也不期望有谁装饰我的梦，留一份单纯在心头，让生活过得潇洒轻松。
风声变得飂唳，撩起我翩然的裙。树叶花草随风婆娑起舞。蝉声尚未消歇，炊烟已袅袅升空，依稀可见远处山的黛青的轮廓。这一片阒无一人的天地此刻好像唯我所有，我似有了朱自清那种独处的感觉：“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真想，抛了女孩的娇柔，曼声向天空发出高声的呐喊，喊出男儿的雄浑与粗犷，告诉天地我对大自然的热爱。
夜幕终于降临了，远处一片空濛。抬头仰望苍穹，寥落的星辰逐渐变得繁密起来——属于我的星座在天空的哪一个角落？
四周一片岑寂。真想就一直呆在这里，享用大自然予我的这份适意。轻盈地走回家。不知谁家里传来一支悠扬的小夜曲。回到家，在荧荧的灯光下，搦管书写下今天的独处心情。
1994年
原载 美鸿文章
插图：何美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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