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群,马群!”
听到这一个富有刺激性的字眼,大家呼啦一下都拥挤到了车窗口,啊,真的是马群,在一片山脚下的旷野上,出现了几小群低头吃草的各色的马。九月底的土默川平原——我当时并不知道此地的地名,更不知道这就是古诗中所描绘的“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敕勒川,牧草已经变黄,这些马都是大头粗颈的蒙古马,它们没在奔跑,而是三三两两悠闲地低头啃着草,虽然这场面和宣传片《广阔天地》上的画面有很大的差距,可是毕竟填充了一些我们的失望和遗憾,一股近乎热烈的气氛又弥漫在车厢里,到底是孩子,我当然也不例外,或许我的兴奋比其他人更为强烈一些,纵马奔驰的生活就是我来内蒙最重要的追求啊!
这个小小的马群的出现,比大青山更有效的调动和改变了车厢里的气氛,加之大家也知道离下车的时间不远了,因为我们的列车已经接近包头站了。
和我同车的一位姓昌的战友,他的姐姐是早年来包钢工作的支边人员,他提前写信通知了姐姐专列在包头站停靠的大概时间。姐弟俩要在这里见一面。这位战友比我大几岁,在后来几十年的岁月里,我一直喊他老昌。老昌后来当过我们连队的司务长,又有幸被选拔推荐去上了大学。我一直认为,在整个内蒙兵团的知青中,被推荐上大学的人是其中凤毛麟角的幸运儿。可是这个幸运儿却在中年不幸罹患重病。已经在四年前作古。而那个当时坐在我对面眼泪汪汪的十五岁男孩,也在大约十年前撒手尘寰。此时此刻的我,坐在桌前用手机语音功能代替我严重减退的视力输入着文字,在记忆中搜索着五十年前今日此刻的往事,让我为这些曾与我一同远行的朋友远去的灵魂,送上真诚的祈祷,愿他们来世做一个自由的生灵,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自己热爱的乐土。
当火车在包头站停靠的时候。老昌利用停车这几分钟短暂的空档,匆匆跳下月台去和姐姐会面,他的姐姐那时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留着两条长辫子的姑娘。当姐弟俩在月台上相对而立的时候,姐姐首先就是铺天盖地一通埋怨。埋怨他不应该事先不征求她的意见,来内蒙古这偏僻落后的地区当知青。老昌那年18岁,有一头乌黑的卷发,是一个皮肤白晰,有着中亚人特征的英俊小伙。四十六年后,也就是2016年,当我在老昌的葬礼上又见到姐弟俩的时候。姐姐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而老昌已躺在花丛中,走完了他曾途经内蒙兵团的人生路。
专列过了包头,就开始一站站停车,一批批知青从自己的车厢里扛着形形色色的行李下了车,他们表情各异,但多数带着一种惶惑和紧张。我们车厢里的气氛也紧张起来,记不清是不是有人询问过带队的人,也有些人认得前来送人的青岛各办事处的干部,总之我们也都大概知道了我们的目的地应该就在不远的前方,列车上三天两夜疲惫不堪的路程就要结束了,那个我们在途中不断揣测想象的建设兵团,那个我们寄予了那么多期望的新生活,那个我们舍弃了亲人和故乡前来投奔的土地,究竟是什么样子?在那一时刻,我想绝大多数人的心中都揣摩着一些与此类似的问题,而彼时彼刻,这些问题当然都得不出答案,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所有那些可能的答案,大概都离他们的想象相去太远太远!
二十团的辖区终于到了,从包兰线的公庙子站开始。二十团的青岛知青开始下车,那下车的地点并非是二十团的辖区,它甚至不属于二十团所在的杭锦旗的属地,新建的二十团位于黄河南岸所谓的沿河地区,这个沿河地区,指的是黄河几字型河套和库布齐沙漠之间的一片狭长地带。初始建制的9个连队,从东到西排开,团部位于中央,也就是当时的杭锦旗独贵塔拉公社所在地。当然这些都是我在后来的日子里获得的信息,而当时的我们,只是一群来自遥远他乡,懵懂无知的少年人,对这个陌生的新世界一无所知,只是完全被动地听命于上级的吆喝和驱使。
1970年9月28日的中午,专列停在了乌拉山站,我们接到了下车的命令。三天两夜的旅程终于结束了。而前途莫测的新生活的旅程,将从此刻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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