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光线有点暗淡。白莎走到窗前，把半遮着的窗帘全拉开，将玻璃窗打开通会风。女儿已念高一了，平常寄宿学校，每个月才回家一趟。白莎习惯了每周都要进女儿的卧室做一次卫生。
卧室看上去其实挺干净的。先前白莎每天要忙着上班，还要忙着照顾女儿的起居，现在女儿住校了，她只需偶尔去女儿卧室搞搞卫生就成了。
女儿这次是周日傍晚返回学校的。开学两个多月了，女儿这是第二次回家。起初白莎还担心女儿适应不了住校的生活，但很快她发觉自己的担心多余了。反倒是白莎自己，周日傍晚看着女儿一副急急出门的样子，心里竟感到有点不舍。
白莎拿着抹布开始在女儿的床头柜上擦拭灰尘。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绒布娃娃。白莎记得上次擦拭床头柜的时候这个绒布娃娃还是放在柜子里的，这不过周末回家一两天的工夫，这绒布娃娃又被女儿摆出来了。放在外头不是得沾灰吗？白莎心想。她想把这个绒布娃娃重新放回柜子里，最后还是算了。
就在半年前，女儿还在读初三的时候，白莎很少进到女儿的卧室来。——其实一整个初三，白莎都极少进入女儿的卧室。早上她和女儿一道出门，女儿忙着上学她忙着上班。而到傍晚女儿放学一回到家就躲进了自己的卧室。白莎好多回下班回来，见到女儿卧室的门都是关着的。有时她推门，女儿便在里面回答：“我在写作业呢。”白莎便不多打扰。有时女儿卧室的门是开着的，只要女儿在写作业，白莎也不便进去。即便要进去也是须拿着抹布或扫把之类。但，女儿彼时即便没写作业，见白莎拿了抹布或扫把，也常常抱怨的口吻说：“妈，这都啥时候，搞什么卫生，待会我要写作业呢！”还有一回傍晚，白莎比女儿早些回到家里，她像看新奇一样推开了女儿卧室的门，进去也不干啥，只是双眼环顾着女儿的睡床、书桌、书桌上、床头柜上、墙壁搁板上那大大小小的书籍和玲珑的小摆件。岂料女儿背着书包突然进来，看见她在自己卧室，径直就不满地说了句：“妈，你没事跑我卧室来干嘛？”
白莎明白，女儿长大了，慢慢开始叛逆了。女儿初三时学习成绩一直处于中等偏下，先前白莎怕她考不上高中，有段时间总要苦口婆心跟她讲上一大通要好好学习的道理。唠叨得多了，女儿自然烦。但女儿不喜欢白莎进入自己的卧室，却还是早在初二下学期时的一次周末，白莎看到她书桌上、墙壁的搁板上摆满了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于是她边给那些小物件擦拭灰尘边随口说：“哪里来的钱买这么多小东西？”
女儿撇撇嘴说：“同学送的。”
白莎纳闷地说：“都是些小孩子，同学送这些东西干嘛？是不是男生送的？你可别轻易接受男生的礼物啊。”
女儿没好气地大声说：“妈，你乱说什么呀？是女同学送的！你别擦了，别不小心弄坏了，我自己的卧室自己会收拾。”
自那次之后，女儿的卧室于白莎像一个禁区，只有偶尔周末的时候她才能借着搞卫生的名义进去转上不过三两分钟。许多时候白莎莫名觉得女儿一直在防备着自己进入她的卧室。白莎觉得女儿总是盯着自己直到把卫生搞完离开后才开始忙她的事情。而许多时候女儿的一句“写作业”就让白莎常常止步在她的卧室门口。
女儿终于勉强考入了一所普高。女儿住校了，白莎也终于可以自由进入女儿的卧室了。女儿的卧室于白莎熟悉又显得有点陌生。女儿的书桌上、墙壁的搁板上，那些小摆件仍静静地陈放着。每一个于白莎来说都像是一直未解的谜。——书桌上的小瓷器花瓶是谁送的？小音乐盒是谁送的？
呃，应该都只是女同学送的。女儿人缘好，好朋友多。白莎用抹布轻轻擦拭着这些小物件。——搁板上有个玻璃小相框，相框里是一张玫瑰花图片。白莎记得很多年前就在女儿的卧室里看到过这个相框了。她不知道这又是谁什么时候送给女儿的。——别去管谁送的吧。白莎心里想，女儿应该还没有这么快早恋。
白莎踮起脚，准备把那个放在搁板上的玻璃相框取下来擦拭灰尘。她踮着脚的身子一时没站稳，手触到玻璃相框的时候用力稍猛了下，相框从那狭窄的搁板上一滑，“哐啷”一声就掉了下来，砸在地砖上，摔碎了。
望着碎裂成好几块的相框，白莎一时愣住。好半天缓过神，她才忙去拿了扫把和撮箕过来把碎玻璃渣清扫掉。有小片玻璃散落在墙沿边，怎么也扫不上来，白莎俯身去捡拾，不小心被一片玻璃碎渣刺到了手指，鲜血流了出来。
家里没有创可贴，白莎抽出一张纸巾去擦拭血迹。接下来地给女儿卧室的抹灰除尘是在草草里完成的。把女儿的相框不小心摔碎了，她的内心忐忑不安。这个相框又会是谁送给女儿的呢？看样子应该不贵，也就几十来块钱吧。可友情无价，这个相框或许就是女儿和她的那个人的友情的见证。可是它被做母亲的不小心给弄碎了。——或许是哪个男生送的？那女儿会不会认为自己是故意的？白莎生怕女儿下次回家发现后，又会不满的口吻抱怨，令她们母女俩好不容易因为一个月才团聚一次的缓和下来的关系又陷入到初三时那般，女儿对自己又开始心怀戒备。
一连好几天白莎都在想着相框这事。她有心想买过一个相同的，在淘宝寻了半天，去集市的时候也留心过，但哪里还能寻见和摔碎的那个一模一样的？倘若真有相同的给买回去，岂不是弄巧成拙吗？女儿说不定还会认为自己有意糊弄。
算了，还是等女儿回来给她道个歉吧，只能如此了。白莎忐忑了数周后终于渐渐不再在内心老记挂着这事。相隔一个月，女儿又返回家来了，女儿满面春风的神色让白莎没有了过多的犹豫就提及了此事。
“你卧室里那个玻璃相框，前段时间我搞卫生不小心弄掉下来摔碎了。”白莎说。白莎准备在女儿答话后强调下自己还被碎玻璃渣刺出了很多的血，来引起女儿的进一步谅解。但女儿的回话让她惊讶了。
女儿说：“那个相框就是你给我买的呀。”
白莎说：“我什么时候给你买的这个相框？”
“都很久了，好像我快上初中的那年暑假。”
白莎长长地“哦”了一声。女儿返校后，白莎又在心里努力搜救着女儿读初中之前的那个暑假买这个相框的情形。她似乎回忆起一点片段了，但仍不能记得真切。于是之后上班的好些日子，她都跟同事叨叨着自己怎么这么容易健忘。
原载美鸿文学 2023-10-27
《青岛财经日报》“红礁石”副刊
2023.11.8 A8版转载 转载时文字有压缩
组稿编辑：周晓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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