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现在仍然崇拜松柏,所谓“岁寒而知松柏后凋也”“松柏品格”等就是语言上的遗迹。这是说太阳树可能起源是一种社树。虽然夏商两代崇拜松柏,松柏可能被那时一些地区的先民想象成了神树、太阳树,如:《山海经·大荒东经》里“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的“扶木”,有可能就是柏树的他名。《海外东经》:“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的“扶桑”,也可能是以柏树作为本树。《淮南子·坠形训》“在建木西,未有十日,其华照下地”的“若木”,或就是柏树的神化称呼。上引之神树“若木”,声近“扶木”,“扶木”“扶桑”也写做“榑木”“榑桑”[1]。“榑”同“扶”,也与“柏”同音。似乎这也就意味着“若木”“扶木”“扶桑”与柏树有一定的关系。《山海经·大荒西经》:“西海之外,大荒之中,有方山者,上有青树,名曰柜格之松,日月所出入也。”“青树”即常青树,乃“柜格之松”的基本特征。《大荒东经》:“大荒之中,有名山鞠陵于天……日月所出。”“鞠”,也就是柏[2]。所谓“鞠陵于天”,或者乃是柏陵高起于天的意思,其陵上的柏树,当是古人认定的通天地神树,是日月所出之树,当然也是日月所入之树,因为古人认为日月均升起在东方。
值得一说:夏后氏的苗裔、后来的匈奴族,有可能将松树社树崇拜带到了一些国家,演化成了圣诞树——枞树(枞,松也)。但“王母桃花千遍红,彭祖巫咸几回死”的传说,似乎说桃树也是太阳树的一个品种——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太阳树,太阳树上面结的果实就是桃子。社树应该是一种观察聚居地的标识,它可能随着时空变化而变化,太阳树却可能根据容易观察太阳表现的树木而选择。
在新石器文化遗址中出土过锥子松枞形态的玉雕,如安徽凌家滩文化遗址出土的松枞树形玉雕(公元前3500年-3300年。图1),所谓的“枞”是松柏一科的乔木。当时我们先民植物学分科不严,松、柏、枞不免混淆;甚至我们今天人仍然把枞树叫“锥子松”。
安徽凌家滩文化的先民为什么费偌大力气和时间,把一块玉石雕琢成一棵锥子松?因为宗教信仰的缘故。作为太阳树拟形松、柏、枞,到了汉朝,画像砖上往往还有“锥子松”的形象频频出现。中华民族崇拜太阳,是诸多崇拜的最重要的一种。太阳永远不息,周而复始的照耀天空,人们希望它能赐给自己的特性,于是崇拜它,乃至也让有些人觊觎非分,造出来“愿君光明如太阳”的希望。从崇拜物出现的碳14年代看,外国有些民族,一年一度的圣诞树崇拜,也可能有关“太阳树”——也许夏朝灭亡了,夏后氏民族北迁地中海,带走了一种化做了圣诞树的太阳树。其实太阳树曾经的本树是松、柏、枞类的植物。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商代诞生的历史。玄鸟的本鸟是猫头鹰。商代的玄鸟虽然生着猫头鹰的样子,但是它的神圣图像一定要翅膀的上端盘着龙蛇形象,或象征龙蛇的旋涡纹,正所谓的“龙中有凤、凤中有龙”“凤”指着猫头鹰,“龙”指着猫头鹰翅膀上端盘着的龙蛇形象,或象征龙蛇的旋涡纹,又或生着了蛇的腹甲,所以后人又叫这鸟“龙鸟”,四川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鸟头龙蛇身躯的龙形象,就是这种“龙鸟”的商代相貌之一。
日本住友泉屋博古馆藏商代青铜“双鸟钮怪神纹鼓”,铸鼓鼓上面的“怪兽”,就是两只本鸟为猫头鹰的玄鸟〔3〕。这两只玄鸟,就是本文“引子”里的“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的太阳鸟(“乌”即玄鸟之“玄”的颜色另一种意义)。特别应当注意的是,太阳鸟和鼓的密不可分的关系,正是本文要隆重介绍的太阳鼓出自太阳树,而太阳鸟恰恰就是太阳树上面的住客!湖北崇阳也出土了名字叫“兽面纹鼓”的一对猫头鹰站在青铜鼓上面之太阳鼓,证明玄鸟和太阳鼓的亲密关系不容漠视。
再重复一遍:我们下面要讲的是太阳鼓,亦即鼓,古人看待它的初衷,可能认为它是太阳树锯下一段枝干做成的。甲骨文的“鼓”字,象形一个鼓上竖立着象征太阳树的一段枝干,出土的大量的建鼓实物、出土的大量汉画之建鼓上面象征太阳树的枝干可以证明,甲骨文“鼓”字上面的“木”,指的是太阳树枝干。山东沂南汉代画像砖上的建鼓鼓面上绘制的太阳形象,鼓顶上象征太阳树的羽葆,这羽葆是太阳树的象征,它更能说明古人心目中的鼓就是太阳鼓〔4〕。古人认为鼓声会散发阳气,它不仅可以驱阴止雨,还可以鼓励士气,战胜战争的阴杀之气。
鼓至今一名“太阳鼓”,因为它的出现,遇到了伏羲女娲民族集团的信仰需要。它应该是伏羲女娲民族集团的发明。发明固然伟大,更伟大的是发明的推广。
上边“引文”中说,太阳树起始的树种是“扶木”“若木”——“扶木”“若木”极可能就是指的是锥子松之类的松、柏、枞等树种。我仔细观察到雪松的形态。它的枝干几乎是轮生的——如车轮辐条的枝干,这叫人不由得想到了太阳鼓的雏形。
陶塑的太阳鼓是大汶口文化(公元前4400年-公元前2500年)常见的陶鼓(图2-1)——图中陶鼓为山东桓台李寨出土的6000年前之圣器,它三只足,三只足是不是古老“阳成于三”意识之表现?后来传说的太阳鸟三只足,有可能由此得到了启发,乃至到了大汶口文化的后期,三足形器皿都给加上了一对模拟鸟翅膀的耳朵,成为传到今天山西陶寺文化(公元前2300年-公元前1900年)的一种文化特征,这也是大汶口文化影响了中国各地龙山文化的证明之一。山东淄博博物馆等亦藏有类似的陶质太阳鼓,鼓的腹沿上也是雕塑成想象的放射状锥形之太阳光芒(图2-2)。这锥形的太阳光芒不止寓意了光芒强烈的刺目及延伸,更还要依靠它扯紧蒙在陶鼓面上的皮革(大概是鱼鼍的皮。当时人或认为鱼乃龙类。桓台学者误判它为酿酒器)。
大概大汶口文化陶鼓塑造的太阳四射光芒,样子有些像轮生树枝的树木,如五针松、白松、果松、青松等等,它们轮生的树枝,在树干临近处折断,特别像大汶口文化陶鼓塑造的太阳四射光芒。
我国大部分生活在云南的佤族同胞认为,木鼓是民族之魂所在,所以他们的木鼓是取一段大树的树干制成的。支配这种制鼓的信念是否可能来自中华民族的太阳鼓、通天神鼓初创时代的认识(图3-1)。基诺族的“太阳鼓”造型颇值得思索:基诺族为了表明鼓和太阳的关系,鼓身上安装了许多象征太阳光芒四射的木条(图3—2)。这表达太阳四射光芒的意愿,颇像大汶口文化的太阳陶鼓的设计初衷。换句话说,鼓在发明之后,将它纳入太阳崇拜体系,应该和太阳树、太阳鸟等等时间大致一致。
可是太阳树为什么从松、柏、枞等树种变成桃树了呢?仔细看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太阳树,那最大的一棵,上面下垂的果实是桃子(图4-1),就是夸父逐日弃杖化成之桃树结的桃(图4-2)。我不由得想起了唐诗“桃花春色暖先开”句子来了,也想起《左传》少昊氏之“玄鸟氏”司管春分秋分的记载:玄鸟氏就是继承北辛文化之大汶口文化的女娲氏——大家应该承认大汶口文化就是大昊氏文化,大昊氏是一个传承久远的民族集团,这个民族集团由伏羲女娲为族号代表,我们说的帝俊、帝喾,是北辛文化玄鸟氏向下发展成为父权制文化的族号;虽然出现大昊氏、帝俊氏、帝喾氏等许多读音不同的族号,但,凡是提及大昊氏、帝俊氏、帝喾氏之名称时,就像一枚硬币必有反正两面,有伏羲必有女娲。这一点商代大量的一首两躯玉雕、汉代大量的两个交尾结缠的人身蛇躯画像,都在反映这种伏羲女娲兄妹兼夫妻、不可在认识上分开的情况,显然古人在这上面认识远远比我们现代人清楚。
与帝俊兄妹兼夫妻的女娲,又叫羲和、常仪、嫦娥、女和、豨韦氏等。女娲又称“王母”,在甲骨文中有“东母”“西母”两个称谓,是因为伏羲女娲民族集团在史前分裂过一次,分裂的一支叫阏伯,留在今郑州一带,后来的商王族就是这一支;另一支叫实沉,到了今山西、陕西一带,这一带称之为“大夏”,今天的陶寺遗址、石峁遗址之前的重黎氏太阳神神庙所在地是其地——商王武丁将御龙氏刘累的后人代替御龙氏董父之后人的统领之地,就在这里(最后一代御龙氏叫唐叔虞,周公旦迁他到终南山,改姓杜,然后周成王兑现“桐叶封弟”的诺言,封自己也叫唐叔虞的弟弟到了大夏故地,成了后来的晋国)。上述“引文”所谓“王母桃花千遍红”的王母是“西母”,亦即古典神话《西游记》种蟠桃的“西王母”,或许就是甲骨文里的“西母”。“西母”“东母”指与帝俊生下来阏伯、实沉两个儿子同族婚的女子,她们跟随阏伯一支的母亲叫“东母”,迁到“大夏”一支的母亲,叫“西母”。但两兄弟伏羲兄妹兼夫妻的女娲后人也不变,他们的民族族号也不变。这好像“李唐”子子孙孙死了又出,他们的族号不变的道理一样。
文献记载反映:至少在西周以前,人们认为太阳月亮都自东方升起;太阳是十只鸟,一只一只轮流值日,晚上再返回天东太阳树上栖息。传说帝俊在“羲和之国”生了十日。这十个太阳鸟每年换出发地八个地点。四川三星堆遗址出土了八棵太阳树,不知道和太阳鸟每年要出发点的地方有无关系。太阳鸟每年换出发点八个地方,显然和伏羲八卦方位的创造有关(这些传说目前看荒唐又混乱,且较难互相衔接,我们且置诸一边不论)。太阳鸟的老爸是帝俊,“羲和之国”就是帝俊的妻子女娲居住的家山、国山。所谓的家山、国山是一种人工建筑的大土台子;我仔细地考察过不少这一类的大土台子,一眼望去,就是一堆土人工堆积的丘陵,今天当地人还有叫它“城里”的。所谓太阳树的渊源,原先大概就是“羲和之国”的社树。社树原本是史前社会聚居之地的标识,后来在信仰创造时,演化成了太阳树。其实社树的品种较多,不一定就是松柏一类品种,如周代陈国的图腾鸟是猫头鹰,但社树却是楠树(楠,古称“梅”。陈国是伏羲氏之后。疑“陈”是“重黎”的切音)。
《山海经》有个“盖犹之山”似乎这就是传说炎帝故乡的所在国。炎帝一名叫祝融,“祝融”是“重黎”的一种读音。“重黎氏”就是伏羲女娲的另一个族号;就此“祝融”“重黎”族号的一致,可以断定“炎帝”是伏羲女娲某一时段的称号。炎帝故乡大概就是今连云港市的赣榆,“盖犹之山”,似乎也就是赣榆家山、国山。从《山海经》“赣榆”的记载环境来看,“盖犹之山”存在时间至少在大禹建石峁古城之前。
“王母桃花千遍红”,古代诗人们都知道“桃花”作为春天的物候十分重要。我想,史前农业社会甫始,春天到来的信息格外重要,半狩猎状态以鹿角初生的物候毕竟不如桃花开放的物候直接、简单、触目皆是,于是,“岁寒松柏后调”的植物淡化出了物候的标志,“春天里桃花开”才具有更加深刻的意义,桃树成了史前物候的重要的标志。从物候历法上着眼,太阳树非桃树他莫属。
于是,太阳树的本树成了桃树。
推测太阳树以桃树为本树的时间,和伏羲女娲民族集团创造太阳鹿的时段差不多。此时物候历法已经非常重视。
陕西神木大保当东汉末期墓出土过太阳树等——它们是墓门左右门扇上的图像,它们是一个内容的重复〔5〕。在中部的铺首以下,各有两棵树、三只猴子、五或六只鸟,两棵树即太阳树、月亮树,猴子、鸟是映衬——猴类是玃父(伏羲女娲民族集团的一员;又名举父、博父、夸父的图腾,神话传说中的“夸父逐日”的人就是他。夸父逐日,是伏羲女娲民族集团告诫大家:阴逐阳而不能变为阳,在汉代以前猴子是阴的象征。上文已说:伏羲女娲彼此不分,他们共同拥有一种猴子图腾)。虽然甲骨文帝喾的“喾”字象形一只手掌向上的猴子,但是在夏后氏之大禹的眼里,大概这种图腾猴是属阴的,夏后氏才是英雄,对立一方,不配称雄属阳。所以猴子出现在汉代以前图像中,多以水神的角色,乃因为帝喾、帝俊、大昊伏羲氏、炎帝等民族中治水的领导人,都是猴图腾崇拜者。我们也已知道,伏羲氏、女娲氏是太阳月亮崇拜的创造者,所以多图腾崇拜的猴图腾就自然而然底与太阳树、月亮树发生了联系。我们还应该知道,作为太阳树上的太阳,它一旦升空则黑暗消失,人们长夜难耐的恐惧也为之消失,于是作为太阳树甚至月亮树,都有辟邪的特殊功能,被人们镌刻于墓门。其实门神的内涵,有一些便来自这里。
仔细想想,“大禹治水”之所以让大禹成为英雄,离不开他与猴图腾民族集团战争的胜利。唐宋传奇《岳渎经》里描写的猴子水神无支祁,就是影射了大禹民族集团和猴子图腾崇拜之民族集团的斗争。作为今天连云港地区的明代居民罗贯中,他一定熟知虞、夏两个时代的掌故,而写出来伟大的《西游记》,其中穿着虎皮裙的孙猴子之斗争精神,大概就是原始共产主义面对大禹酝酿私有制的叛逆。今天许多民间神灵崇拜当中竟然有孙猴子的庙宇,很值得玩味。一说《岳渎经》是《山海经》的换言寄托(岳换言“山”,渎换言“海”经)也值得玩味。
大概在大汶口文化的核心地带,太阳树、月亮树、通天神树、社树的本树,在一个很长的时段公认为桃树。
就因为桃树在先民脱离洪荒的蛮野,走向文明之际起到的精神与物质转换的介质作用,它的物质作用至今有着超越物质本身的特殊意义,如:桃木可以辟邪;桃子可令人吃后延年益寿……
古书上说:东海中有灵山名度朔山,山上有大桃树“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有兄弟二人神荼、郁垒“立桃树下”专职对鬼审查,凡凶鬼则执捉之,“苇索”捆绑以喂虎[6]。
古书又说:东南有桃都山,山上有大树名曰“桃都”,其枝相去三千里,树上有天鸡,“日初出,照此木,天鸡则鸣,天下鸡皆随之鸣。[7]”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青铜雄鸡,可能就是这只“天鸡”的形象。
度朔山上的大桃树,也就是桃都山上的“桃都”,这种硕大无朋的桃树,即太阳树名称的变异,也是通天神树、社树的名称变异,这“天鸡”也应是太阳金乌的名称变异。两个有关太阳树神话的版本,让我们认识了四川广汉三星堆太阳神树所结的果实其蓝本就是桃子。这桃子令人想起了“夸父之山”,北有“桃林”的记载[8]和射日伟人后羿死于“桃棒”的故事[9]。
桃树本是一种太阳树。《山海经》载夸父逐日,“入日”,最后渴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10]——这“邓林”,毕沅注为“桃林”。夸父和蚩尤、两昊(少昊、大昊),是在炎黄争帝战争中战败被“杀”的部族,他们是炎帝集团的构成部族。炎黄战争是基于炎帝集团内部的争帝之战。夸父逐日的神话,就是夸父争夺炎帝集团共有祖神、图腾代言人权利的折射。夸父死时所弃之“杖”能化成桃树,就应是桃树的枝条所为,它既然能为夸父所执,大概是因其能够代表地位、权利,若真如此,那么它应该是最神圣树木所为的权杖,而最神圣的树木无过太阳树、通天树、社树。
神话中夸父已是“入日”,可以靠近太阳树“入日”的人,一定与太阳关系至亲至密的人,即崇拜太阳的人,将其转换成现实中的人,就应是奉“四方天地之中”符号(象征东西南的山顶有太阳在中心突起一尖的上弧图形当中[11])为至圣的大汶口文化先民之后继子孙。
太阳一旦出现,黑夜及黑暗导致的恐惧随之而消,所以作为太阳树的枝干,就有了驱避邪恶的功效。《周礼》载古代巫师做法,走在前面的桃厉执戈,以惊恶鬼;《左传》载春秋以前人们要用桃木弓和枣棘枝箭,以禳除破解凶邪[12],即是证明。民间至今仍有吃桃子连桃子里的虫子同吃能避鬼,甚至这虫子还有治胃病、强身体的功效[13],虽然这桃中虫有可能是借太阳树上天下地之龙的讹变,但桃树曾经为中华民族信仰里最神圣的太阳树的记忆,却在桃子被蛀的遗憾里得到了提醒。
古代人用桃木刻成或画出神荼、郁垒像。这东西称桃符,用来镇鬼和辟邪。汉代,当皇宫中每年除夕组织打鬼活动后,就要在宫门挂上桃符,后来神荼、郁垒像变化成了名称、时代各异的门神画。到了五代,蜀主孟昶在桃符上题字,称为题桃符,后来就逐渐发展成了对联。公元1368年除夕,明太祖朱元璋下令让王宫和官员的家门上都写上对联,自己化装为民到有些地方查看,于是而天下开始兴起家家户户除夕挂对联。
上面引文所及夸父氏是以桃树为太阳树、社树的民族,此民族以一种叫“举父”的猿猴为主图腾,所以今天的画家仍然总把猴子和桃子画在一起,其实猴子并不像熊猫必吃竹子般离桃不行,只是远古夸父民族崇拜桃树转作猴子爱桃的民间成见而已。
现在淮阳伏羲庙会上出售的玩具抱桃“泥泥狗”(图5)及民间剪纸猴子偷桃之类正是上述的最好说明:“泥泥狗”又叫“人祖猴”——“人祖猴”的概念绝非出在达尔文的进化论之后,而是诞自中国猴图腾盛世的时代。我们从猴图腾的夸父上溯下推,知道夸父出炎帝氏,炎帝姜姓,出自帝俊、帝喾、大昊伏羲氏,而帝俊、帝喾、伏羲氏的名字,甲骨文象形一只类猴的神灵(图6)。伏羲氏是生了太阳的大神,在汉代画像砖、画像石中能够看到太阳与九尾狗的形象,因此可以肯定狗是伏羲氏多图腾的一种,而淮阳伏羲庙会上出售的“泥泥狗”,正是伏羲氏这一图腾的追诉。文献载夸父之图腾名为猴类而有犬相,实乃犬和猴异质同构的神貌之描述。
太阳之父(包括太阳之母)一种图腾的相貌是猴子,太阳之父通天的神树、社树是桃树,或者说太阳树是帝俊的一处家园,所以作为可与帝俊互换位置的猴图腾之本体,必然近水楼台先得月,最有吃桃条件。于是猴子与桃子形影不离成了家喻户晓的事情,也成了中国画、中国民间艺术永恒不衰的母题。
中国人喜闻乐见的猴子偷桃艺术作品,其本质在于:作为太阳树上果实的桃子,它有着如太阳那样永远不灭的长寿品质,所以至今民间仍称桃子为“寿桃”。英国动物画家斯塔布斯画的猴子,显然是受了中国画猴之传统的影响。虽然他不知道后来的达尔文(1809-1882)“人猿同祖”论,却赋予猴子人一样的神情; 虽然他未见得知道“猴子偷桃”寓意向天公偷取长寿,但却能和中国画家那般画猴必及桃子(图7)。其实愚蠢的中国画家也不清楚猴子与桃子搭配,隐藏着太阳树曾为桃树、太阳之父帝俊与猴图腾位置可以互换的秘密。
于是,太阳永恒不死的光暖,化成了健康长寿乃至万寿无疆的愿望,转移与小小的桃子里去了。于是……
太阳天天出现,永远不灭,所以作为太阳树的花朵果实,便有令人肤色美好的“桃花”之喻,令人长生的功效“寿桃”之名,甚至今天所谓的桃色事件、桃色新闻等等,都源归如此。
也许我们的先民曾把桃花开放的时候当作繁衍族群的物候,乃至生命不息的意义就以认识桃树而加深,联系太阳而加剧,其作为社树、通天树、太阳树的可能才存在(以上多处援引拙作《造物未说的秘密——破解上古腾腾崇拜祖源》,台北,博克思出版社,2023年3月)。
在上面的叙述中已经说过我的猜测:太阳树起源自社树,社树是先民聚集地的标识。如果太阳树原先本树是长青的松、柏、枞,到了物候历法的农耕社会,桃树成了太阳树的本树,很可能原有的聚集地的标识社树也会改变品种。如“羲和之国”就是帝俊的妻子女娲居住的家山、国山,这家山、国山的后人也会改变社树的品种。周武王灭商后,封伏羲氏的后代统治陈国,虽然陈国的图腾鸟仍然是猫头鹰,但社树却成了楠树〔14〕。楠,古称“梅”。在“入土为安”的时代,“楠木棺材埋香魂”成了隆重葬仪的赞誉,这是说信仰的细节量变不一定改变太阳树的质变。中国文字脱胎会意状态的图像、图形。中国文字的外观可能不改变,意义却改变了。这是我一个小小的草民研究古代文化之时,时时自我的提醒。
江西靖安李洲坳东周墓出土的整段树干棺木,其棺木头上装饰的太阳标志及太阳中的龙纹,提醒了我们思索的方向。
江西靖安李洲坳东周墓出土了47具木棺。木棺多数东西向,少量为南北向。其中有一具为一棺一椁,其余皆为单棺(图8-1)——木棺均为上下半圆形结构,用一段木头对半剖开,然后用斧、锛类工具挖成。
木棺的木质皆为杉木——杉木侧枝轮生,正是大汶口文化陶质太阳鼓的材料由木质(树干)转移至陶土的最佳选材。杉木,松目松科植物。距今5600年—5300多年前的安徽含山凌家滩文化遗址,曾出土过杉松的玉雕(图1),可见松树作为社树、太阳树的时间大体时间。
其中一棺一椁之棺木头上有太阳标志(图8-2),棺木头东向,对着墓口,墓主人应是楚国贵族,族源出自“重黎氏”亦即伏羲女娲。太阳树、月亮树的发明者,正出自少昊古族的传承人伏羲女娲。由此我推断:棺木木材取自想象的太阳树。对半剖开棺木用了整块原木,其要模拟的乃是太阳树,而棺木头上的太阳标志正为这是太阳树做说明;
太阳树是太阳鸟的老巢,太阳亦即太阳鸟的子孙乃太阳崇拜的众人,寓意太阳树枝干之一节的棺木,一旦殓入了太阳图腾之族的尸体,即意味着太阳鸟回到了老巢,正所谓“山林的猎人回了家,海洋上的水手上了岸”;
那具一棺一椁之金箔太阳上的龙纹(图8-3),正说明太阳鸟也是龙图腾的子孙——按文献记载上的顺序:主图腾为凤鸟的少昊生颛顼,主图腾龟蛇的颛顼生女娲,女娲主图腾凤鸟(䳃、鵟),也以龟蛇为主图腾,自然继承自颛顼,楚人也当继承颛顼的图腾,所以拟太阳的金箔上也要凿刻龙。
楚国贵族墓穴里常常殉葬一件叫“祖重”的东西,那是木头雕刻的象征伏羲女娲的两条龙——两条龙靠在一起;龙生着鹿角及爬行动物身子。哪是楚贵族入葬前让灵魂附着的东西(图9),灵魂附着在象征太阳、祖宗的东西上。这件出土的物件相当重要,它除了可证明太阳树是伏羲女娲的化身之外,还可以证明楚民族是重黎氏亦即伏羲女娲的子孙。
中国的棺木,基本上是拟一段树干的形状。
2006年湖北荆州院墙湾一号楚墓出土的楚王族人员的棺椁(图10;左为棺椁的剖面图,右为外棺的结构示意图)。
据荆州博物馆《湖北荆州院墙湾一号楚墓》(见《文物》2008年4月)分析,荆州墓主人为战国中期楚王族之人。我已经指出,楚王族为重黎氏之后。重黎氏的图腾为龙和凤鸟,太阳鸟亦即龙鸟——楚国的“龙鸟”是一种仙鹤身躯、鹤首生着鹿角的鸟。鹿角就是鹿角,因为伏羲女娲的后人商王族之龙,都是异质同构了鹿角(或鹿全角,或鹿的初生角)。因为周憎恨商,乃至憎恨至商族的图腾鸟玄鸟本鸟猫头鹰。作为已经渐渐在周朝站稳脚的楚王族,为了不至于陷入周王的憎恨商王族之玄鸟转嫁到楚王身上,所以异质同构仙鹤和鹿角(鹿角)以为楚王族的凤鸟(玄鸟)。
楚贵族既是太阳鸟、龙鸟的后人,死后的身体自然复归于太阳树之中,以待升天。此墓主人棺木的外观,显然在拟一段树干之状。
自古到今,中国棺木的造型多保持着一点近似树干的圆弧状态,这是曾经拟太阳树一段树干之状的遗留,更是一种规范。如此情况不知可不可以如此理解:作为龙的传人、太阳的子孙,即便远离故土千里万里,死后“落叶归根”的理想,是靠着入殓这段假想的太阳神树树干做成的棺木来完成的。
闻一多先生说:“五千多年的记忆,你不要动”“你是那样的蛮横,那样美丽”——是的,我们正试图通过本文来抱紧你。
1图·安徽凌家滩出土的柏枞树玉片
图2—1·山东桓台李寨出土的大汶口文化之太阳鼓
4图2—2·山东淄博博物馆藏:大汶口文化祭祀太阳的器皿
图3—1·左、右:我国佤族树鼓选材、运回山寨、制成木鼓
4图3—2·我国基诺族的“太阳鼓”
图5·
图6·淮阳伏羲庙会上出售的玩具:抱桃“泥泥狗”中,民间建纸《猴子偷桃》左,中国邮政总局发行的美猴王偷桃邮票。
图7·甲骨文帝喾名字的专用字。右,英国画家斯塔布斯(1724-1806)画的猴子与桃
图8—1·江西靖安李洲坳东周墓出土的整段树干棺木
图8—2·江西靖安李洲坳东周墓棺木头上的太阳标志
图8—3·江西东周墓棺木头上金箔太阳中的龙纹
图9·楚贵族灵魂依托的“祖重”——即两头一身龙、日月树(右为脱落了龙角的两头一身龙线图)
图10·2006年湖北荆州院墙湾一号楚墓出土的楚王族人员的棺椁(左为棺椁的剖面图,右为外棺的结构示意图)
注:
〔1〕“若木”,声近“扶木”,“扶木”“扶桑”也写做“榑木”“榑桑”。“榑”同“扶”,也与“柏”同音。似乎这也就意味着“若木”、“扶木”、“扶桑”与柏树有一定的关系。《吕氏春秋·求人》:“禹东至榑木之地。”《为欲》“榑”作“扶”。《说文》:“榑桑,神木,日所出也。”
〔2〕《说文》:“柏,鞠也,从木,白声。”,“鞠”即椈,柏的别名。
〔3〕左,商代的玄鸟和太阳鼓。右,甲骨文与鼓相关字里反映出的太阳树
〔4〕左、中,山东沂南汉代画像砖上的建鼓及其局部。右,四川合江张家沟二号汉墓出土的伏羲、女娲
〔5〕陕西神木大保当东汉末期墓出土的太阳树、月亮树
〔6〕见王充《论衡·订鬼》引《山海经》
〔7〕见《玄中记》
〔8〕见《山海经·中山经·中次六经》
〔9〕《淮南子·诠言训》“王子庆忌死于剑,羿死于桃棓”高诱注:“棓,大杖,以桃木为之,以击杀羿,由是以来鬼畏桃也。”
〔10〕见《山海经·海外北经》
〔11〕大汶口文化四方之中符号
〔12〕见《周礼·春官·丧祝》郑玄注、《左传·昭公四年》“桃弧棘矢,以除其灾”杜预注
〔13〕见李时珍《本草纲目·虫三·桃蠹虫》。桃子中的虫能治胃病、强身体,是山东沿海的偏方
〔14〕见《诗经·国风·陈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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