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节是件平常的事,但过节的心情却因人而异,因景而不同。贫穷时有句话叫做“难过的日子好过的节”,日子好过之后又因节日泛滥而无所适从。年过花甲之人感悟尤深,我就深有体会,千节万节不如自己家的生日节。
曾经的“五八二”①大都有幸承袭国人五千年的荣光——两挨②,“米索索”的工资13年不变(月薪35.50元),辛辛苦苦十几年,光长胡子不涨钱(工资),上养老下养小,饥肠辘辘度日如年,各种政治帽子满天飞,彼落此起,摩肩接踵,稍有不慎便挨打。凡经历过那刻骨铭心饥饿困扰的人,都知道不省吃俭用就无法生存。那时国人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恐怕莫过于春节和家长的生日节了。平日里省呀省呀盼呀盼呀,终于等到这一天,全家人把能收集到的最珍贵的食品拿出来,打打牙祭便是最好的庆祝方式了。说起来年轻人都不信,见点荤腥饱餐一顿打卤面便是无比庆幸的事了。那种欢乐,那种满足感,那种和谐的凝聚力,那种成就感,现在再也无处去寻觅了。
生日节区别于其他节,在于它是人们心中共知的列不进典籍的节日。各有各的过法,各有各的体会。生活富裕之后才发现过不迭的节日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元旦、春节、五一、国庆等法定节日自不必说,除去人们熟知的元宵节、寒食节、端午节、仲秋节、复活节、圣诞节、开斋节......单就新冒出来的名目就数不胜数。情人节、七夕节、财神节、祭海节、老人节、教师节、护士节、啤酒节、海洋节、青年节、植树节、母亲节、父亲节、风筝节、服装节等等,在我看来都比不上心目中的生日节。
把生日当节日,古今中外都有之。耶稣诞辰不仅是纪元之始,世界上多数国家还把它等同于中国的春节一样来隆重庆典;农历四月初八是释迦牟尼诞辰,全球佛教徒以各种方式诵经礼拜;慈禧太后做寿极尽奢靡,座山雕五十大寿百鸡宴上沦为瓮中鳖;商人集资为县令夫人祝寿送金鼠(夫人属老鼠),吊起胃口县令决意改自己属大象;现代贪官借生日敛财;精明奸商借祝寿行贿;一夜暴富者借生日而显横财;平头百姓借生日而欢聚亲情;时髦青年借生日而显PARTY狂欢,热恋情侣借生日举办婚庆大典,真可谓光怪陆离难以尽述。假如能用电影蒙太奇,大约可把世人的生日节划分为两大类:健康的和不健康的。一言以蔽之,生日是节日,各过各的。
我的生日节印着浓厚的历史色彩,生在小康之家,且家父老来得子,据说摆了酒席,还在湛山寺里放过生。可是好景不长,一宿之间沦为城市贫民,全家靠卖破烂度日。呼隆一声解放了,大姐自解放区归来,我成了革干子弟,吃着政府救济读书。转眼又从天上掉到井里,因姐姐哥哥都划成右派,犯的是可恶罪。鲁迅先生说凡从小康到破落的,便可以看见人世间的真面目。我就亲历过“富居深山有远亲,贫居闹市无人问”的痛苦童年。过生日对我来说大约断档了二三十年。记不得从何时又开始了过生日节,大约是母亲老了,孩子大了,有点剩钱余米了,家人的生日又才被记了起来。日子天天新,生日年年过,但仍沿袭着阖家团圆以打牙祭为主的传统。记得母亲八十大寿那年(1985年)最为隆重,凡能赶来的孙男弟女都来了,在母亲那11平方米斗室里摆了一桌,全家人齐动手,忙活了一桌子好菜,按辈份分梯次上桌,闹腾了一个下午,酒足饭饱才尽欢而散。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到了九十年代,我们的孙辈们也来祝寿了。日日新,今又新,住房变大了,添丁添口了,买粮不凭证了(老伴至今收守着那命根子似的购粮证),过生日便成了家庭聚会的重要形式。现在我家八口人,老两口加儿女家各三口。经济上实行一家三制,既有民主集中,又各自主权。可是过生日遇到了特殊性,四个人集中在农历二三月份过,隔三岔五就得办一次,且形式雷同,不胜其烦,无非打牙祭。于是干脆合并同类项,选个大家都方便的日子,找个便宜的酒店一锅煮了,买一个生日蛋糕,分别默默许愿,异口同吹生日蜡烛,意思到了就行了,不必选谁的正日子。
老脑筋,新过法,这就是我的生日节。
注:
①1958年左右参加工作,行政25级等同于二级工的通称。
②李敖说:国人五千年的历史就是两挨,一是挨饿,二是挨打。
原载作者原创《老吴杂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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