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她已犹豫了一个多月了。2022年,对上海那座国际化大都市来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年份。自二月正式宣布封城开始,她就一直关注着那座城市的疫情动态。
她不知道他一切是否安好。自从多年前他告诉她说,他恋爱了,是“准备结婚的那种”时,她几乎没多犹豫,就对他送上祝福,然后对他屏蔽了自己的朋友圈,再不久彻底将他删除。
她记得在他告诉她准备再婚的一年前,他曾信誓旦旦说,他不会再婚了,除非娶的人是她。他又说,他不能自私,不能拆散她的家庭。他还说,其实单身也挺好的,有的人,比如他自己,或许根本不需要婚姻。
早年她和他网恋了其实不足三个月,轰轰烈烈开场,轰轰烈烈结束。几年后他们再有上联系的初期,她还没使用上微信。他怂恿她下载,他说用微信添加附近的人聊天,挺有意思的。
她后来翻看他的微信朋友圈,他晒过一个住他租屋附近跑去找他的年轻女孩,和他亲密地比剪刀手的合照。那女孩不算漂亮,但青春的朝气与活力跃然于照片。
他给那照配了几句话,强调是“这孩子”。她敏锐地察觉,他越是故意强调他们年龄的差距,越表明他内心里与那女孩感情的并不纯粹。尽管那段时间,他对她偶尔的语言似乎显得比以往更热烈。但后来在她看来,那不过是为了掩饰他对那女孩内心的波荡。
他才华横溢,又具有极佳的幽默口才,牵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主动找上他,实在太正常。
当她第一时间对他屏蔽了自己的朋友圈时,她发现他把他的手机号留在了个性签名里。他表示会将手机号保留一周,希望能等到某个电话。她知道那是留给自己的。或许他对是否再次走入婚姻还有些犹豫,希望听到她的再次见解。或许,如果她说舍弃一切去找他,他还可能会在她和那女孩之间重新做选择。
她没有给他任何回音。
之后偶然一次她在他的微博里看见他晒出了一张结婚证的封面。她猜那是有意晒给自己看的。但,她不能完全确定,跟他结婚的,是否就是他曾经朋友圈照片里的那女孩。
她只是直觉就是。她还一早直觉,在上海那座物欲横流的国际化大都市,他和那年轻女孩将来的婚姻又可能面临太多的不确定。
再婚之前,他的那场维持了近十年的婚姻,是在她的劝说里解散的。
他在那场婚姻里活得太痛苦。他那个千万富豪之女的妻子与他已分居多年,甚至公然与其他男士同居。他为此暴瘦了几十斤,苦苦支撑着这早已摇摇欲坠的婚姻。为了追查妻子的行踪,他甚至利用自己法官的身份让人给妻子的手机安装了窃听器。妻子所有的秘密都在他那里一览无余。他一直强调自己并不是看中他妻子家的钱财,可在他妻子眼里并不那么认为。而他苦撑着那段婚姻也并非因为他爱着与他性格不合的妻子,更多只是为了名义上还有一个“家”的体面。
他痛苦不堪的时候,他说多亏有她的聆听与劝慰。终于他在她的劝说里离了婚,并在拿到离婚证的第一时间告知给了她。
离婚后年已不惑的他只有净身出户,孩子跟了女方。他拥有着名校的高学历,且在上海最终有上了体面的工作,但薪水其实不高。结婚时房子本来是女方家提供的,那些年他所挣的为数不多的收入基本都贴补了家用,在上海这座大都市他根本买不起房。——她由此怀疑,他和那个年轻女孩一旦爱情的甜蜜期过后,现实的冲撞又能将彼此的婚姻维系多久。
但当年,她没有给他去电话指明这些。她知道自己也是私心作祟。她本给不了他未来,如何能电话让他不去接受另外的情感?而况,他是聪明人,许多事他自己难道会看不清楚么?而况,如果他再次的婚姻赌对了呢?他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婚姻生活。
多年前她看见他在微博里晒出他的结婚证封面后,就再也没有了动态,直至后来他把微博也注销了。
现在她唯一记得的,只是他的手机号。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她根本没想过要去联系他。
她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这样长时间的疫情面前,他的生活有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毕竟,受这场举世瞩目的疫情的影响,太多的上海人改变了原有的生活。
她拨下了那个手机号。他的手机号仍在。她能感觉手机号的那端似乎在犹豫了很久之后才终于接听了她的电话。
她不敢贸然说什么,只是“喂,喂——”了两声,然后停了下来。
那端声音似乎很嘈杂。好像他在外面,但没有说话。她等了一会,又“喂,喂——”了两声。
那端终于响起一个完全陌生的男音,却是“喂喂喂”地连续好几声地回应。那边分明是假装听不清这边的声音。
间或,又是一阵沉默。
她没再说话,把手机挂了。有那么片刻,她怀疑那个手机号是否早已成了二次号。她根本不能确定手机那端传来的是否就是他本人的声音。那个声音变得苍老又陌生。——本来,他们不是从未在现实里谋面的陌生人么?
不承望过了几天,那个手机号居然回拨过来了。
这回她能确定了,那个手机号仍就是他在使用。否则陌生人起码会问她找谁或者说她打错了之类的话。陌生人也不可能隔几天之后又把电话回拨过来。
她按下接听键,沉默了一会,“喂——”了一声,然后停下来。她等那边发话。
电话那头同样是沉默。电话两端都在沉默。她怕对面没听清,又“喂,喂——”了两声。没见回应。几秒后,对方把手机挂了。她没有再回拨。
她忽然明白过来,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过得好或不好,其实都早与自己无关,她又有什么必要来知道。
她的脑海里零零碎碎地闪念起过往的某些片段。她闪念起他曾说,上海是座安静的城市,很适合你这样的女子生活。她的脑海里还闪念起他曾说,你来不了上海,我希望有机会去你那座城市工作。
——多么遥远,多么虚无的过往。他们再也参与不了彼此的世界。原本,他们就从未真正参与进彼此的物质世界。也许,只要彼此好好活着,就已够好。彼此不再打扰,就已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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