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对叶先生讲古典诗词的批评,主要是站在学者的立场、从学术的视角谈了我的看法。叶先生是国际知名古典诗词专家,她应该在学术意义上对古典诗词做出更大的贡献。但从她汇编成册的讲古典诗词可以看出,她讲的内容与前人的说法大同小异,并无新意。让人读了感到失望。
问:其实叶嘉莹先生讲古典诗词,主要是从普及的角度出发,是面向大众的,是从提升国民的精神素养着眼。这样的出发点当然都是些最基本的常识层面上的欣赏。难免重复旧说。其实对普通读者来说,叶嘉莹的讲法还是很适宜的,所以受到大家的欢迎。从普及古典诗词来说,叶先生的做法是应该敬佩的。面向普通读者讲讲古典诗词,这是功德无量的做法啊!
答:我不太同意普及古典诗词这个说法。古典诗词虽然有其雅俗共赏的特性,但毕竟是中国文化里的阳春白雪。所谓普及,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例如古典诗词涵有的很多东西,不是普通读者能清楚的:
音律问题,韵律问题,诗句对偶问题,历史知识问题,诗味、境界、情调问题,意象寓意的表现手法问题,古汉语与现代汉语的差异问题,由情入景、借景入情、情景交融的问题,以及古代人与现代人审美价值观的某些不同问题等等,都不是普通读者能轻易解决的,这些问题的存在,便是普通读者欣赏古典诗词的障碍。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文化里的许多高雅的东西是不能动辄讲普及的。例如古典诗词,例如国画,例如书法,例如很多学术性的东西,两千多年了,也没有普及开来,一直是文人上流社会的“专利”,普通老百姓并不懂这些高雅的文化精品。这个道理全世界都是这样。
问:您说的这个道理属于大量的事实存在。例如全世界的交响乐团都不是靠市场吃饭的,而是靠赞助。交响乐团进入市场自谋生路,恐怕自己养活不了自己。
答:是啊!音乐虽然是人类的共同语言,但高雅音乐永远属于少数人。
例如欧洲人喜欢古典音乐,古典音乐有着永久的市场。但阿姆斯特丹的海员们,一有时间都去逛红色大街,鲜有人去音乐厅欣赏古典音乐。交响乐在欧洲数百年了,仍然是上流社会的“专利”,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欣赏交响乐。文化可以普及,但文化精品普及不了,人为地普及,往往会闹出适得其反的效果来,不但不能普及,弄不好可能破坏了文化精品的思想性与艺术性。
1958年号召全民写诗,结果折腾了一年,闹出很多笑话来,最后无疾而终。
叶嘉莹先生普及古典诗词的精神可嘉,让人肃然起敬。但在实践上是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问:您说古典诗词不能普及,与您一再提倡少儿读古典诗词岂不是个矛盾的说法?
答:提倡少儿读古典诗词,是从教育的角度给少儿灌输诗词的基础知识,培养少儿的审美意识,陶冶少儿的性情,熏陶少儿的爱心——这些做法都是教育的基本目的。
众所周知,古典诗词有着明显的节奏感、有着语言的音乐性,其中的对仗勃发着特殊的审美力量,这是只有汉语才有的特殊魅力。而古典诗词的情调尤其引人入胜,很容易引起读者的思想情感共鸣。所以少儿学习古典诗词有着不可替代的美育作用。再说少儿学习古典诗词,说不定将来可能出现古典诗词专家、出现大诗人呢!少儿学习古典诗词,犹如学生学习数理化——是必要的基础学习。如果说学习数理化是培养学生逻辑思维的需要,是建立起因果律的思维习惯;那么学生学习古典诗词是培养情感的需要,是陶冶性情的需要,是培育人的精神世界的需要。这些特性在大众化普及中是难以实现的。
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以后,便出现了不同阶层的生存状况,例如上流社会,中产阶级,社会底层等。这个现象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类生存常态。这个生存状态的实际情况,决定了人类有不同层次的的精神生活。阳春白雪永远是上流社会人的“专利”;下里巴人永远流行在社会底层人的中间。
十九世纪俄罗斯的民粹主义曾经试图改变这种社会不同阶层造成的不同文化需要的状况,竭力把阳春白雪推向民间,人为地打破社会的经济差异、政治差异、文化差异。结果酿成了一场俄罗斯空前的民族灾难。
古典诗词是阳春白雪,想大众化是不可能的。目前中国所以出现一批以“老干部”为主要力量的爱好古典诗词、创作旧体诗的群体,主要是这些人衣食无忧,不为生活所迫,但他们需要有什么东西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需要情感寄托。这个群体大都有一定的文化素养,所以舞文弄墨起来,很多人走向了古典诗词爱好。
当然我这里说的“老干部”并非都是老干部,是指那些享受比较优裕的退休待遇的人群,这个群体还有教师、医生、公务员、工商人、媒体人、艺术人、文化掮客等。总而言之,倾心倾力于古典诗词的“老干部”们,他们有着生活无忧的多余精力与空闲时间,可以随心所欲地徜徉在古典诗词的园林里。但是这个目前中国古典诗词群体在整个国民中占极少数,能占百分之几?而占绝对多数的、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农民、工人构成了人民大众的主体——这个国民中的绝对多数——你能相信他们会接受古典诗词的“大众化”普及吗?
问:但是您谈古典诗词的雅俗共赏特性时,不是说过历史上的农夫、村姑也会吟诵几首古典诗词吗?
答:农夫、村姑能吟诵几首古典诗词,不是普及的结果。那是古典诗词的艺术魅力吸引了他们,是他们在不自觉中、无意中接受了某些古典诗词。
虽然批评普及的做法不妥,并不意味着普通大众中就没有人喜欢古典诗词。 我们讨论的问题不是个绝对化的问题。实际上打工族中也有人喜欢古典诗词,就像知识分子阶层里也有人爱看赵本山的小品。虽然赵本山的小品属于下里巴人。兴趣与爱好都属于个人化的现象。不可整齐划一。但普及就不是个兴趣爱好的问题了,是含有意识形态化意味的做法,普及实际上是种推行,文学艺术怎么可以大众化地推行呢?
问:不过,您讲的那些古典诗词对少儿的积极意义与良好作用,其实在成年人中也是可行的。但大部分人读古典诗词确实有阅读障碍,需要指导。再说普通读者读古典诗词,还有个欣赏水平的问题,需要引导。
例如您讲《赤壁》时,从“东风不与周郎便”中读出了偶然因素决定了历史走向这样的命题。这是一般读者不可能读出来的。但听您讲了,听众大开眼界。
例如您讲《念奴娇·大江东去》时,对其涵有的审美价值观的的批判,颠覆了千百年来诗话家对这首名篇的推崇。给人耳目一新的震撼。
例如您讲李白的《忆秦娥·箫声咽》,等于给听众上了一堂生动的意象艺术手法课,这是普通读者读不出来的审美艺术方法……
再说您多次讲过,古典诗词对读者有着潜移默化的审美熏陶,长期读古典诗词,会提升一个人的精神气质。专家的讲古典诗词对这种熏陶与提升有着不可否认的积极引导作用。
答:我不是绝对地认为专家不能对普通读者讲古典诗词。我只是批评一些人在文化热中动辄高调普及的说法与做法。
例如那位大名鼎鼎的鲍鹏山鼓吹让学生都读四书五经。不要说学生读不懂四书五经,就是他鲍鹏山真读懂了四书五经?我不大相信!这样说不是意味着四书五经有什么高深玄奥,而是四书五经由于语言的原因、古文化的原因,今人读起来很费劲,甚至看不懂,这是事实。更何况今人对四书五经的意义也很隔膜。我早就说过,能讲四书五经的人,自从马一孚、梁漱溟、熊十力、冯友兰、牟宗三等那代人去世后,中国能讲四书五经的人没有了,目前讲国学的大师都是冒牌货!都是拿着前人的《周易九讲》《论语浅释》现蒸热卖,忽悠别人钱的。所以鲍鹏山的普及说,完全是误导年轻人。
再说你让学生年轻人读四书五经干什么?那里边既没有数理化,也没有科学,更没有逻辑学。说是古代哲学,里边连哲学的基本命题都没有触及,谈什么哲学?中国在两千多年的农业文明社会里蹒跚不前,说明四书五经不提供社会赖以进步与发展的思想资源!
在互联网的今天,你让学生年轻人读四书五经这些陈腐的东西,不是坑人吗?鲁迅早就告诫过“不读中国的书!”但是现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打着弘扬传统文化的旗号,普及国学,都是祸国殃民!所以我很反感动辄讲普及的说法。至于普通读者学习古典诗词,我是坚决支持的,长期读古典诗词确实有提升人的精神品质及境界的作用。但这是个人爱好的问题,不是普及的问题。 中国人曾经吃尽了普及的苦头!要警惕啊!
原载轻博客12/16/2019 12:36:4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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