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岭主峰太白山上,有大爷海、二爷海、三爷海、玉皇池四座内陆高山湖泊,人称高山明珠,是形成于第四纪冰川时期的冰斗湖,也是西安市700万市民生命水黑河的源头。在这些海拔三千五六百米高的湖泊之间,生息着一种小鸟,学名叫白顶溪鸲。在太白山330多种鸟类中,这种黑背、红腹、红尾、白顶,状如燕子般大小的小鸟,只是极普通的一种,但它却千百年来默默无闻地保持了山上湖水的清洁,因此被当地人叫做“净水鸟”,又叫“净水童子”,敬为“神鸟”。去到山上的人都能见到这种鸟,它轻灵的身影不惧人迹,时而掠过水面,时而停立石间,看见水面上有草叶细枝等污物,就去衔起丢到外面,不让湖水有半点污染。
世纪初,陕西首家户外用品店创始人蒲伟,在多次穿越太白山期间,结识了这种小鸟,同时和一位普通背夫老谢结下了兄弟情谊。老谢从十多岁就在太白山上做向导和背夫,他负重爬山如履平地,人又极其热心,最难得的是这样一个从小生活在大山里的普通背夫,他可能连“环保”“低碳”这些名词和概念都不知道,却像那只小鸟一样有一种天然而朴素的环保意识。几十年来,他每次上下山都会不经意地捡拾沿路遇到的垃圾,觉得这像打扫自家院子一样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蒲伟本是一个积极的自然生态环境保护主义者,他从老谢和净水鸟身上受到很深的感动,发现一种细致入微、锲而不舍的环保精神。一只普通的小鸟,一个普通的山民,对他们生息与共的大自然尚且爱护如此,难道不是我们普罗大众应该效尤的榜样吗?他希望能将这种精神发扬光大,推而广之,渗透和普及到每一位登山者和普通民众的日常行为和自觉意识中去。这便是后来影响到许多人、引起国内户外界和环保界极大关注的“净水鸟”活动最初极朴素的想法。
说起蒲伟,他是国内户外界的名人,连续10年被中国户外界奖励为“十大户外人物”;更是陕西驴友中很有号召力的一个传奇人物,是陕西民间登顶珠峰和乞力马扎罗山峰第一人,也是早在1994年首次横穿巴丹吉林沙漠,进行人文地理考察的第一人。将近二十年来,他曾参加、发起和策划组织了许多项关注和保护地球生态环境的活动,“净水鸟”感恩太白公益环保活动只是其中之一。这项活动自2005年组织第一届开始,至今已成功举办了七届,累计参加志愿者人数一千多名,先后从秦岭山中清理各种垃圾两吨多。他们对不同垃圾按照分解年限进行了就地掩埋法、安全焚烧法及负重带回西安等处理,垃圾的分布采用GPS定位,分布密集的地方立了环保牌。他们还将那些从山上捡下来,暂时还没有降解办法的6000多只彩色登山气罐,排列成好看的图案,嵌在绿蚂蚁野外用品店的墙壁上,成为一道文化景观。这当然也是学服装设计专业的蒲伟众多创意中的一项。随着活动的深入,除了起初的捡拾垃圾、立环保标语指示牌外,他们还开发了有动物学家、植物学家、科考院生态专家们指导参与的保护国家珍稀动物、水资源调查、生态考验等新的环保项目。
除了照片什么都不带走,除了脚印什么都不留下
2011年8月18日中午,为期4天的第七届“净水鸟”感恩太白公益环保活动出发仪式在省体育场绿蚂蚁野外用品旗舰店门前举行,来自全国的30余名志愿者整装待发,大家除了背负各自60L以上的登山包以外,工作人员还发给每人一只环保袋,用来将沿路捡拾的垃圾带下山。
活动发起人和总领队蒲伟跟大家说:净水鸟是一种精神,它力量虽微,却锲而不舍、细致入微地净化自己的生存环境。秦岭山里的垃圾我们清理不完,但我们七年来以净水鸟为代言人的环保行动,已经带动和感染了越来越多的人们:像净水鸟一样敬畏、感恩和爱护我们生存其间的大自然。自从净水鸟活动开展以来,太白山几条登山线路沿途和景区内的垃圾已经比前些年少得多了,这不单单是志愿者捡拾清理的功效,更是因为活动本身的宣传和感染效应已经渗透到大多数登山者、旅游者和当地政府以及民间的自觉意识之中去了。
队员中年龄最大的是六十多岁的我国著名大熊猫研究专家雍严格先生。雍先生是陕西省佛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高级工程师、大熊猫研究中心主任,“秦岭亚种”大熊猫的发现者,2004年地球日央视东方之子栏目曾对他做过专题报道。他几十年如一日穿梭在秦岭腹地的密林中,进行秦岭野生动物研究和保护工作,同时也是一位坚定的自然生态环保卫士,2008年曾当选为“绿色奥运环保地球卫士”的13名火炬手之一。雍先生已经是第三次参加净水鸟活动了。年龄最小的是18岁的女孩赵敏。
我们前往厚畛子登山营地乘坐的大巴车途径黑河水库时,领队小白让司机慢行,他像电视节目解说员一样指着车窗外浩渺莹澈的水面让大家看,说,这就是西安市700万市民每天饮用的生命水,它的源头就是我们后天将会见到的位于拔仙台西南海拔3650米处的二爷海,在那里也会见到我们美丽圣洁的形象代言人净水鸟,它替我们人类守护和保持着水的清洁,我们人不应该做得更好一些吗?
到厚畛子大家下车整队从铁甲树进山时,天已经黑了,又下着雨。在雨夜里顶着荧光闪闪的头灯穿行在山谷密林间,那种感觉神秘、新鲜,又有一些紧张。蒲伟在前面保持匀速带队,小白跟在最后一名队员后面收队。
当晚,两三个小时的急速行进后,大家到达三合宫宿营地。山谷间有一排石棉瓦搭建的简易房。大多数队员在房间里的大通铺上铺好睡袋休息,也有在外面空地上搭帐篷的。天黑,什么也看不见,只在第二天早晨走出屋外时,看到翠绿湿润的山间密林,听着清脆的鸟鸣,呼吸着薄荷一样清凉洁净的空气,内心里突然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置身于大自然的不言之美中,如同洗礼,让人在瞬间里清澈、安宁,心无纷扰。
奥索卡的小俨带我们穿过茂密碧绿的草丛小径,去溪水边漱洗,打水煮饭,潺缓的溪水清冽甘甜,让人留恋。
整队出发前,队员们很仔细地清理了营地垃圾,自己煮饭时拆下来的包装纸、易拉罐、纸屑之类,各人都捡拾在随身携带的环保袋里。小白还各处走走看看,不断提醒大家,不要丢下垃圾,不要攀折损毁树木,不要伤害小动物。他说,我们进山一贯的宗旨都是“除了脚印什么都不留下,除了照片什么都不带走”,这也是所有登山者和户外爱好者越来越自觉遵守的准则。他告诉大家,今天的强度比较大,要从1000米处爬到3300米的药王殿,坡度比较大,要过石海,是最艰苦的一天,大家注意安全,互相多关照,不要担心,我在后面,谁有什么问题,随时告诉我。
跟我们一起走的,还有老谢和另外两名背夫,他们除了帮年龄大的队员背背包,还负责协助救援。
净水鸟环保精神原来是双向的,当你在为山清理垃圾,保护自然环境时,山也在清洁和修复你的精神与心灵
东西绵延1500公里的秦岭山脉,作为中国地理最重要的南北分界线和两大水系的分水岭,一向被尊为华夏文明的龙脉,被称为我们的父亲山,其主峰太白山海拔3767米,是我国大陆东部的第一高峰。它的神奇与美丽自不待言,山里的气候也是极其奇妙的瞬息万变,时而云海飘渺,美若仙境,时而大雨滂沱,天昏地暗。
以后两天,我们一天十多个小时都在爬山,并沿路捡拾垃圾,休息时集中处理。山路陡峭,比较难走,从营地出发不久,前队后队就拉开了很远的距离,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味道。
一路上,大家一边爬山,一边捡拾沿路垃圾,小径上、草丛间、溪水边、石缝里、树枝上,总有一些矿泉水瓶子、罐头盒、包装纸、塑料袋、破布条一类的东西,随手捡起来,塞进系挂在背包侧带上的环保袋里,到了休息时间,大家一边点炉子烧水煮方便面、泡茶,一边把各自捡来的垃圾集中倒在一起,分类处理,可以焚烧的就地焚烧,可以随泥土分解的找地方掩埋,剩下的比如气罐、罐头盒等无法就地处理的,就集中收存,带下山去。
有一些队友用登山杖去够掉落在山崖断壁处的破瓶烂罐和挂在高处树枝上的塑料袋时,旁边的队友会一起去帮忙,年龄大的队友会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实在够不上的就不要够了。
第二天,我们快到南天门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大家先后像落汤鸡一样集中到南天门接待站的大殿里。在大殿旁边有一间灶房,小白让接待站的老岳给大家煮了一锅烩菜。大家一边围在大铁炉子边烤火吃烩菜,一边等雨停。蒲总、小白他们和接待站联系建立“南天门绿蚂蚁环保志愿者之家接待站”事宜,联系好以后,大家在雨地里将印有绿色净水鸟标志的牌匾挂在接待站外面的山墙上。雍老师和西安晚报的曲总一起应邀揭牌。此后,先后在药王殿、老君殿、大爷海等接待站都挂起了“志愿者之家”的牌匾。蒲总说,我们沿路建立志愿者之家,既是为以后净水鸟志愿者行动提供一个长期的保障和方便,同时也意味着担负起长期的责任,保护秦岭,保护大自然,是我们每个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第三天,我们先后在玉皇池、二爷海、拔仙台等登山者和旅游者经常休息、观景的地方集中捡拾垃圾,大家分散开来,各自打开背包,在水边大石头上晾开被雨水和夜间潮气打湿的睡袋、衣服等,然后提着环保袋搜捡垃圾,许多矿泉水瓶、罐头盒、废气罐、塑料袋之类散布在石缝里,不好往外捡,我在石缝里捡一只铁皮罐头盒时,不小心被锋利的破边割破了手指,旁边有队友看见,一边递过来创可贴,一边开玩笑说,“哈,为捡垃圾付出了血的代价。”
在清冽浩渺、静如处子的湖水边,我们果然看见了净水鸟,不是像天鹅、野雁一类成群栖落,只是偶尔在水边石头上停立一只,纤巧、宁静、轻灵。雍老师给小鸟拍照,离得很近,它也不飞走,人们看它,它张着晶亮的眼睛也看人,神态可爱得像个天真的小孩子。
太白山主峰,海拔3767.2米的拔仙台上,风很大,人在石海间行走,感觉随时会被风刮跑。在这里,有人分散在各处捡垃圾,有人看云海,有人拍照。听队友讲,前一个月,雷火刚刚毁了山上的千年古刹,我们去看时,只有一片瓦砾堆和残垣断壁。
当晚大家在大爷海宿营,举办篝火晚会,给接待站挂牌,清理周围垃圾。第二天从北坡下撤,并在太白山森林公园景区集中搜捡垃圾,景区负责人在这里热情接待了志愿者,并举行了总结大会。
曾经有一位山友说爬山上瘾。短短三天半的时间,我已深知“瘾”从何来。在山里,大自然和队友所给予你的馈赠与感动、所带给你的美的体验与震撼是那么慷慨,那么丰富,我便理解了蒲伟为什么将活动主题定为“感恩太白”。在大爷海宿营地的篝火晚会上,蒲伟说他每年都来太白几次,至今穿越太白山已不下四五十次;小白每年带领绿蚂蚁户外俱乐部的登山队和志愿者进太白山也总在七八次以上;雍老师更不用说,几十年大多时间都在秦岭山中度过……他们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有一种骨血之亲,从他们身上,我们所感觉到的是人与山之间如同血缘般的融洽亲密和谦恭敬爱。
一路上,雍老师和另一位五十多岁的长者结伴,一直不紧不慢地走在队伍靠后一些位置,不断走走停停,用炮筒子一样的长焦镜头拍照,拍到许多珍罕的小动物和植物,有被称为“净水鸟”的白顶溪鸲、领岩鹨、太白藏鼠兔、红景天、太白茶等,回去做研究用。
忽前忽后一路穿行在队友之间的三名背夫,让你见到山民最质朴健捷的美,他们背上的背囊都摞得像小山一样,却并不显沉重,步履轻捷得像风从你旁边经过一样。他们每人背包上也挂着一只环保袋,一路和大家一样捡拾垃圾。他们不像装备齐整,专门来爬山的驴友。他们没有任何装备。他们就像那些净水鸟一样,直接就是山的组成部分,日日生息其间,进一趟山,就像在场院里打个转身一样,难怪老谢敢把太白山当自己家院子看。在篝火晚会上,蒲伟也将他们推到圈子里面,让他们和大家说话,分享感受,另两位有些羞涩讷言,很快退出去,没有说什么。蒲伟拉过老谢,讲了他自十多年前认识老谢以来所受的种种感动,让老谢自己和大家说说。老谢就说,也没什么说的,他也不懂什么意义不意义的,反正一直都是他自己心里觉得好的、对的事情,他就去做,帮人总是好的,自己每天都进山,把山弄干净一些,也总是好的,别人怎么说,他不管。
短短三四天时间,置身在这样一个临时团队之间,虽然大家彼此可能连名字也叫不上来,但是净水鸟精神是一种感召和凝聚,你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一种相互关怀与照应,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美好的亮光映入别人心间,而山本身馈赠于人的更多。
上山时我对净水鸟环保精神的理解是人去为山清理垃圾,下山时我却觉得是人的精神与心灵被山清洗和修复,原来生态环保是相互的。当人穿行在古老、茂密、苍茫、形成于多少万年以前的原始红杉林之间时;当人小心翼翼行走在壮观的冰川石海之间时;当人行进在开阔草甸的迷蒙雨雾和骤然降落的瓢泼大雨中,感觉如同回到了洪荒时代时;当人转过一个山垭,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美得让人展脚就想踏进去羽化成仙的云海摄去魂魄不想再走时;当人在湖岸边见到那有着神话般美丽名字和传说的小鸟以及林间小生灵时……人内心里不知不觉间积存的秽浊粗鄙之习气,仿佛被荡涤和漂洗过一样,变得清澈、静穆、安详、开阔、从容;那展现在山间的造化神功之美,那蕴藏在山间的古老又新鲜的万千生命层次丰富互为依存的盎然生机,无不唤起人内心最柔软的爱与感动;在地球生命史上,人类是何其年轻而稚嫩,在博大而无限的自然之手中,人是何其渺小而有限,因此人当敬畏自然,感戴生命。
(本文摄影: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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