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场景有些依稀。具体犯了什么罪,梦里我并不十分清楚。或许诚如《圣经》中所言,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就这一条,也足以成我有罪的证据。
梦中的我还是有些许自由的,肉身没有入狱,手脚没有戴上枷锁。或许我所濒临的危墙就是拘囿自己的监牢,心魂的痛苦与愧悔就是囚禁自己的镣铐。
我立在危墙之侧,静等着行刑者将我推入危墙下的万丈深渊。——那是远离人间的另一国度。我的戴罪之身,须死亡才能换来救赎。
在两个保安模样的行刑者过来给我执行死刑之前,我的身旁还有两位女伴陪着我。现实里我并没有见过她们,但梦境中她们对我的即将离开人世充满了不舍。或许梦境只是用她们的不舍带给我生的牵绊。
整场的梦我都是痛苦的,并且,我还将面临着死的恐惧。
原本现实中,我以为自己并不惧怕死。人间常常如炼狱,死后的世界没见过,谁知那是不是个极乐世界呢?
或许真正只是经历死的这一过程令人煎熬与痛苦。
我立在危墙之侧,依稀中看见了前方的C君。
C君好久不曾来梦里。上次遇他,还是在去年的七夕之夜。我正站在故乡老屋的厨房,他从坡岸上下来,告诉我说他想念我,来看看我。然后,在转身离去时,他发现了我的秘密。
他发现我拥有的本是一颗浪人之心,这颗心从来居无定所。他发现,我的心魂并未真正在他身上恒久逗留。
他的神情里带着点落寞的笑,然后转身离开。
他离开后我的内心一直不得安宁,期待他再次来我梦里。我好想告诉他,每次念及他的溘然长逝,我的心都要隐隐作痛。他的离世,将换取我的永久缅怀。
他终于来了,清明期的梦里,他再次来了。他的形影依稀,但这场戴罪之身的梦里,我能肯定他依然眷恋着我。
他的眷恋令我的心感着稍许的慰藉,旋即又涌入更大的愧疚与不安。所有尘世中于他人的亏欠都在这刻齐齐地涌入梦里,渗入这颗戴罪之心。
似乎只有死亡可以获得救赎。
我以为的自己不惧怕死亡,原本只因着还有亲朋在那边的世界。
甚至某刻,死成了某种蛊惑。
或许可怕的,只是走向死亡的瞬间。
终于在梦里,我体验着死亡到来的这一刻。
两个女伴不舍地拉住我。两个行刑者将执行死刑的针管推入我的左臂。然后,我向着危墙之侧慢慢滑下去。
死亡是个漫长的痛苦过程。我一分一秒地煎熬着,并在内心默想着,濒死的过程将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次渡劫。之后,再也不用承受人世的一切了。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怨情仇,再也不必承受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我内心充满的无限恐惧与痛苦也在悄然发生变化。渐渐地,我的痛苦消失,跟着恐惧也消失。我向着虚无的太空之境慢慢飘落。——是的,以往的梦境几乎都是坠落,这场死亡之旅,我的身体只是慢慢飘落。
尔后不久,奇怪的事发生了。
似乎这是一次生命的涅槃,在梦境中,我的肉身不久竟得以重新复活。我的身体重新回到了地面。心魂仍是那般不羁,梦境中仍会以飞行来冲破束缚,但,先前梦境中困扰我的密不透风的天网轻而易举就被我冲破了,那屡屡困扰我的逼仄高楼、促狭的天窗被我毫不费力地绕开和钻透了。一切曾困扰我的障碍物似乎都迎刃而解,随风而化,遇雨而溶。心魂历经浩劫之后,终于迎来安常处顺的平和。
而所有的爱怨情仇,重生之后亦全然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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