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帝丨虫子 - 世说文丛

杜帝丨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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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我刚搬到东部的时候,房间里经常有虫子,苍蝇蚊子就不用说了,夏末时节,蜻蜓和蝴蝶在小区翩翩起舞,经过花园时能听到蟋蟀弹琴。

我的卫生间经常无缘无故窜出来“锅腰子”,我怀疑它是从地漏里来的,它个头比蟋蟀大,发白,驼背的模样有些瘆人,谁见了恐怕都有把它踩直了的冲动。这些年虫子越来越少了,我经常开窗通风,很少发现有飞行物、爬行物进来,动物们快死绝了,小型动物,也就是虫子们,难道也要绝迹?三年疫情不知道喷洒了多少消毒剂,拿个快递都要淋一遍医用酒精。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现在说起蚂蚱、蜈蚣、蝎子,许许多多的虫子,好像都是农村的事儿,与混凝土浇筑的高楼大厦,与我们花红草绿的城市,距离遥远,风马牛。

曾经看过纪录片,地球上的虫子有好几百万种,人类认识和接触的微乎其微。印象深的还有法布尔的《昆虫记》,女儿小时候看的津津有味。我很想培养孩子对自然科学的兴趣,例如身边活灵活现的昆虫,可是又对那些瓶瓶罐罐和仪器发愁,再说咱们这里打死也找不到那么多品种的虫子啊!

记得小时候到处是虫子,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树上停留的,墙缝里隐藏的,不知道来历的,咕咕嘤嘤的虫子多了。

我们铁路宿舍一排排的房子,墙根下蝼蛄在地面钻出的路线,清晰可见,我一弄就把手指头戳进去,推车一样很快碰到肥大的蝼蛄,它咧着嘴,还挥舞着两个锯齿状的爪子,我让它咬,让它砍,丝毫感觉不到疼。几十年后报纸电视说,发现一种叫“蜱”的吸血虫,米粒般大小,神不知鬼不觉钻进人或动物的皮肤里,狂吸血不止,甚至能造成人的死亡。世界进化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我小时候整天在树林草地上折腾,抓了那些虫子也不知道害怕,经常积攒多了喂鸡,特别是蝼蛄,往公鸡母鸡堆里一丢,鸡飞狗跳,抢作一团,吞下蝼蛄的鸡昂首挺胸,鸡眼贼亮,好像乞丐刚吃了一顿大餐。

一场雨后满世界的蜻蜓,红色绿色黄色的,我们用扫帚扑,灵活的孩子就直接用手捉。我们用线绑着蜻蜓的腰,牵着它飞,天空轻飘飘的,时间也轻飘飘的。抓蝼蛄不小心就挖出了蚯蚓,从土层里翻出来,我们把黏糊糊的它扔到地上,蚯蚓翻滚着,如果有太阳照着,它很快就萎缩干巴了。来来往往的蚂蚁围着,浩浩荡荡往附近的巢穴拖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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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学学军时在即墨马山步兵团,一个女同学烫伤了,部队军医让我们四处去挖蚯蚓,说是晒干磨成粉,给女同学作烫伤药。我当时疑疑惑惑,有没有道理?就因为蚯蚓在地底下,不见太阳就可以治疗烫伤?

现在也不知道有什么道理,也许我孤陋寡闻。

我在广播电台工作的时候,有一个推销蚯蚓药物的代表,三天两头在节目里做广告,一进直播间就絮絮叨叨一个多小时,什么蚯蚓是软体动物,掘进土壤改良土壤的猛士,也是软化血管的最佳原料,我们用蚯蚓制作的药物,治疗三高和静脉曲张,绝对是第一流的,药到病除,有口皆碑,你看,导播示意,听众电话又来了,歪,你是我们的病号吧?我们的蚯蚓药物神奇不神奇?神奇,太神奇了!我好不容易打进来电话,是向你们蚯蚓表示感谢……主持人插话,我们不是蚯蚓……

药物代表继续滔滔不绝,无所谓,蚯蚓好啊,浑身是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过我们是生产蚯蚓药物的,是地龙公司,不是蚯蚓公司,为什么叫地龙?天上飞的龙不治病,我们在地下的龙造福人类……车轱辘对话,大同小异,万变不离其宗,我大概“被教育”了好几百遍,愈发风过耳。安慰自己,人家客户给咱广电局投广告,按领导要求,一定要配合好服务好。青楼接客,给钱就办。我后来被拉广告治的痛苦不堪,只好去办报纸搞电视。

的确,术业有专攻,经商是大学问,怕遭罪成不了气候,我自叹弗如,甘拜下风。那几年我对“地龙”的印象太深了,有时候哥们在酒桌上闹,你是一个地龙!你才是地龙呢!就不能上个台面?见不得光的东西!

地龙好啊,只有皇帝能称龙。

狗屁!

一个蚯蚓,那么多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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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除了蝼蛄、蚯蚓,还有每家每户头疼的臭虫,每个人身上灭不尽的虱子跳蚤。也许臭虫之类就不能叫作虫子,特别是跳蚤虱子,微不足道,可是它们同样命运不济,随着摧枯拉朽的社会进程,躺枪在各种农药的灌溉下,至今已经消声灭迹踪影全无。

我一个同学说他比较邋遢,扫到床下的皮屑灰尘清理不及时,有一天突然发现房间里跑动着一些小虫子,肯定是他的皮屑引来培养的,无风不起浪,有根才有树,我同学振振有词,唯物论嘛,讲科学。

著名作家马原说虫子是空穴来风、上帝使者。他在上海27层高的家里凉台上,种了几盆花,突然就有了蟋蟀!他面对密封的窗户,耳边是蟋蟀的鸣叫,大感疑惑,马原甚至研究了昆虫的胎生卵生,空气里的生育繁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把原因归结到上帝身上。

不知马原研究过甲骨文的“虫”字没有,象形字蛇,三角头拖着一条长长的身子。古人把动物一概称“虫”,《水浒传》里老虎是“大虫”,现在老百姓还把各种蛇称为“长虫”,繁体字是三个虫子相摞,今天只剩一个了,确实越来越少。不光城市,农村也是,农药横扫一切,有报道说世界上百分之七十的农药,都被中国使用了,几十年来愈演愈烈。虫子少了,癌症多了,无处可逃。

美国早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就发现了问题,女作家蕾切尔·卡逊为此调查写作了四年,出版了《寂静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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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书中提出大量杀虫剂的使用,造成了环境的严重污染,大地上虫子越来越少,连鸟儿也越来越少了。此书在美国引起轰动,全民大讨论,美国各州因此出台了一系列的环保政策,包括禁止使用滴滴涕,对粮食和蔬菜的化肥控制更是量化入微。

可惜我们还在浑浑噩噩的麻木之中,《读书》杂志介绍过《寂静的春天》,王蒙还写过推介文章,但杯水微澜,反响平平。

是啊,谁会关心一个渺小的虫子啊,唐代诗人“虫声新透绿窗纱”,现在需要我们修复一代代人沿袭的诗意,花时间和耐力去解锁生物链,可是,谁会在乎什么飞鸟的影子!城市不喜欢虫子,觉得它传染疾病,有碍观瞻,还让孩子们害怕,我女儿小时候看见菜叶上蠕动的毛毛虫,喊着不买这个菜,我不吃!最惊悚的是她面对突然窜出来的老鼠,把手里的书本扔了一地。

我上小学时去农村四姨家,那里的老鼠和蛇遍地,黄鼠狼都大摇大摆,在院子里屋顶上,闲庭信步,旁若无人,那时候,我很怀疑谁是天地间的主人。

前些年退休在家无所事事,我突然想“出家”清净些时日,于是跑到了崂山的太清宫住下,想不到第一天就把我惊着了,屋里的墙上趴着一只壁虎,屋顶和墙面还有大大小小叫不出名字的飞虫,肯定不是蜜蜂或者蝴蝶,应该是蛾子之类,体色发白有的发黑。我洗澡时发现卫生间墙角伏着一条蛇,“嘶嘶”吐着红信子。那条蛇虽然不大,也就是一支钢笔粗细,可它毕竟是一条蛇啊,我被吓得委实不轻,马上去找了道长,换房间,哪怕简陋或住的人多一点,无所谓,那些虫子有些吓人啊!

道长哈哈大笑,山林荒野,鸟兽成群,哪里还能没有虫子!先生不是叶公好龙吧?我只好找了根长树枝,把蛇挑了出去。睡觉时不敢脱衣服,把蚊帐四周掖了个严严实实,迷迷糊糊到天亮,一早起来驱逐虫豸,可是那些壁虎啥的早已不见踪影。

在太清宫那些日子,我天天伴随着各式各样的虫子,越来越不把虫子当回事,后来确实也相安无事。我有时候突发奇想,咱们人类是不是地球上的虫子?是不是哪一天铺天盖地的机器人,会像人类碾死虫子一样,碾死人类?覆巢之下无完卵,自然物种不论基因的强与弱,外形的大或小,漂亮或丑陋,那些生命正在衰减和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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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驱逐虫子的同时,也驱逐了鸟语花香。

我在诸城白垩纪恐龙公园,看到了地球纪年突然消失的断层,看到了巨大恐龙灭绝的物证。上帝与自然,人类与科技,也许殊途同归。

不知道那时候,还有没有带着虫子的挪亚方舟。

2024.5.4.写于青岛

原载杜帝语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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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杜帝丨虫子》 发布于202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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