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座海洋。我占有海洋的全部。
我为需要横渡的人准备了白帆。
一条航道和启明的星斗。
必要的可抵达对方的语言。
关于风暴、暗礁，扎根我体内的冰川，
我无法抗拒。正如无法抗拒
经过我身体探索另一个身体的偏执。
我几乎进入过所有的心灵。
我为容纳我的人预备傍晚，那里落叶缤纷，
她可以因为占有我仰望星空。
也通过我找到星宿，那不是最亮，
却足够安慰她的光明。
所以我让黑夜静谧，道路清晰。
我让一首诗飞起来，拍打黎明的翅膀。
这些不是我美丽的全部。
因此，更多时候，我幽闭于暗室。
你必须开启我的门，适应黑暗。
你会找到晶莹的烛台，点亮蜡烛，
此时你将看见我在你的眼内，散发柔光。
此时我会让另一扇门轻缓地打开，
牵引你渴慕的幸福，走向你。
如果这些还不够，我便是甜蜜。
我释放足够多的蜜蜂酿造足够多的蜜。
我坠入蜜罐，眼睛望着你，
绝望地等待深秋的你走过时，
我躲在蜜汁中挣扎却无力飞起。
2015.1.25
爱
我对面的人说：够了。
我了解他。像已了解的每个人。
我断断续续走过他的一生，
也许不是他的错。他对我说够了，
是想结束什么。我靠近他，
抚摸他的潮湿和苍白，他黯然的记忆
浮现我的影子，像蜻蜓离开黄昏。
我吻了他的额头和目光。
我告别他时他的睫毛不再抖动，静如晨茆。
我经由生命的需要到达所有人。
在人的心里我是门窗齐全的居所。
当我遭遇心灵的拒绝，我让一朵花收留我。
深夜，一位诗人提到我，催我绽放。
早起的妇人，弯腰在我的气息中，
我飘过她的嘴角，认出自己的笑纹。
我始终认为自己有些姿色，
但不敢肯定能被所有事物接受。
在邪念中，我死于善良的湖。
而杀戮，让我身背救赎的十字架。
因为红尘滚滚，我居无定所。
我渴望不再流浪。我要硬糖的形状。
在两舌之间慢慢融化。
我要眼睛的形状。看见
对面的眼睛里我一眨不眨的模样。
我要树枝的形象。
我要抚摸松鼠经过我蓬松的尾巴。
我要石头的形状，被泥土掩埋，
沉入时间的世界。
毫无疑问，你有我要的一切。
你以疯狂占有我，偷走了我的生命。
我愿意在你收紧的骨骼内游走，
发出与人为伍的叫声，
像面包屑在牙齿内爆裂。
2015.1.27
孤独
一个人恨我，带我到河边，
我缩在她的脚印中散步。
长堤很长，看不出她停下的意思。
她拉住我叹息，用恨的结晶。
她恨我为何不赴流水或隔岸的夕阳。
她恨我花的模样，树的模样，
无缘无故，藏身路边草的模样。
但我爱她入骨。
一个人爱我，视我为知己。
在喧嚣的拐角，为我辟一席之地。
在那里人流如注，在那里群楼起舞。
而我是单薄的，像淋雨的光柱。
我站在她肩膀上欢呼，我摇晃她，
像摇晃墙角边单叶的植物。
然后走开，让她忧伤，
用我唯一表达爱的方式。
我有各种颜色，但只喜欢泛白的
薄雾一样的淡灰。我时常被无辜的脸覆盖。
我不喜欢泪流满面，也厌倦笑容可掬。
我是平静的。向往沉思。我用哑语，
通过不存在的手势，告诉路过的时间，
我在何处，然后去往何处。
我从不许诺，爱你多久。
也不向任何人，倾诉恨的无助。
2015.1.25
渴望
我平滑如丝绸
但你看不清我穿什么衣服
我希望自己是剥去彩纸的软糖
躺在袖珍的手指
多少有些姿色
吸引远道而来的蚂蚁
再宽阔笔直的道路
都不能到达我
除非我敲了你的门
像场雨，守在你家门口
我不是你想象的样子
夏天的蝉鸣没有我
青蛙吹大的气泡有好看的颜色
好看，是蝌蚪的评语
我从未在池塘附近逗留
也不是垂柳
小时候什么样
长大了还是什么样
镜子乃无用之物
梳妆时我只需望一眼星空
或低头看一看尘土
我的身子柔软，皮肤嫩滑
你尽情抚摸我
指尖蘸着欲望
你坚持用错误来理解
我为什么存在
2015.5.27
宁静
我时常躲入一朵花。那个大草原。
那唯一纯粹的花瓣，并不多见。
我附身在它里面，摇晃它。
我招呼变幻的云朵，与我共赴两山之间。
我可以轻易做到这些，如同掩埋马的蹄印。
假如我需要驿动，翅膀飞来，我披上彩色，
闪现于冰雪融成的流水之音，但我，
只是驱赶着蝴蝶飞舞，只是倾听。
但你能看见我，如果你曾经路过这儿。
更多时候，我幽居于一只竹笛。
我习惯等待在一段长长的黑暗中，
一言不发，也不期待。因为只有这样，
纤细的手指，一双红唇，将找到我，
擦亮我的灵魂，让我在你的耳孔绽开。
我比一朵鲜花艳丽。我让万籁俱寂。
此时，我拥有利刃的一面，割伤过很多人，
让他们流泪。因为固执，我割伤自己。
我是无边的。我为某种需要现身。
现在，一个人点燃了我。
我在他嘴边燃烧。向他靠近。
而他，并未留意我试图经过他。
他沉入幽暗，打开他熟悉的世界找我。
不是每个人能与我相遇。
尽管我一直在哪儿。
2015.1.24
盼望
一般不往高处走
即便站上山顶，我也是缺口
不为让去年的风一定再从这里吹过
也不为既定的晨光更早到达山谷
我把缺口留在哪儿
只是个让山峰矮下去的标志
山峰尖硬，而我柔和
你在山下望见我会与我有片刻交错
即使你认为我像多余的摆设
其实我不善于行走
飞翔更谈不上
从镜子看到你便如同看自己
我一直躲在里面
灯光昏暗，但你明亮
像我不曾年轻也不曾老去的脸
当你盯着眼角失望
我让那最长的一根皱纹向上翘起
这是我擅长的
因为你我在你沮丧时也笑
我必须依附于某种缺失得以存在
即使这存在短暂如一声轻叹
我不评价事物只认可它
比如藏身暴雨我让它适可而止
翻看干旱的土地等雨点来临
我离开花朵因为你暂时不需要我
寒冷的冬季我返回你窗口
手握腊梅等你拉开窗帘
我存在于你不愿接受的遗憾中
当你的悲伤难以自抑
我是泪水或替你擦拭眼泪的无名指
我不担心发生任何不幸
即便死亡的墓碑沉重地竖起
我站在它旁边像个孩子
或未被命名的新生命
一束正打开的白菊
在蔚蓝的天空下
我不想说太多
在你眼内我是个沉默
而在你心里流淌我用沉默与你厮守
如河水安静于漫长的黑夜
亲爱的，抱紧我
让我听听，你的心跳
2015.5.29
等待
爱时间以外的事物
如果这是可能的
我爱平滑的钟表的反面
用一次逆行
到达河流上游
倒映你和风声的晨雾
被我占有
水边，古老的树木年轻
支撑我的花纹桌面
蚂蚁借用我的局限避开四季
搬家到花瓣路口
我的花朵开在刻刀游走的伤痕
用绽放诉说不朽
如果这是可能的
黑夜不再靠近光明
蝴蝶用失眠的翅膀酣睡
而我驻扎的种子内部
只保留米粒大小的情怀
风因为幻觉隐藏了窗形缺口
与雨滴的相似性
最终让我迷恋漂流
但我不是晶莹的
也不容易破碎
我的翅膀向内生长
为你挥动，没有阴影
2015.5.26
原载龙河之春 2015-06-01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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