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中几乎只拍逆光——而且只拍身边的逆光。开着车,突然停下来,那是他被一缕光线叫停了,或者说,一缕光线之美足以改变他的原计划。
每次按下快门,都意味着对于真善美的景仰。刘文中所说的“黄金一小时”特指日出前的半小时和日落后的半小时。日出前的沉静,日落后的醇厚,最适合在逆光里去寻找。“逆光能赋予图像戏剧效果,能提炼被拍摄对象隐藏的纹理,也能突显其轮廓和形状……我喜欢在逆光里捕捉真实的情绪。”
这是在哪里拍的,九寨沟?武当山?泸沽湖?——看刘文中的摄影作品,人们会发出这样的惊叹,并极力搜索着所能想到的著名美景。没想到刘文中的答案竟是:“大珠山,小珠山,铁镢山……都在西海岸,我们的身边。”
他很少去外地采风,他能把故土山水拍出辽远、博大、绝妙,也拍出故事,拍出灵魂与哲学。
20世纪80年代,刘文中从《大众摄影》杂志里知道了法国摄影家马克·吕布,颇为震撼。他当时正在胶南一中读书,那里学霸云集。别人一门心思地备考,他却沉浸在黑白光影之间,还把饭钱偷偷省下来订阅《大众摄影》。一年后,他在高考中失利。
1982年,进入财政系统工作的刘文中有了一架卡尼卡傻瓜相机。当他把黑白胶卷装进去,听到自动上卷的咬合声时,他知道,属于他的人生正式开始了。
一只乐凯135黑白胶卷,36张,简装的8块钱,刘文中的月工资顶多买五个,他舍不得按下快门,总是斟酌再三,就此养成了用心揣摩每张照片的用光和角度的习惯。
一开始,他跑遍了青岛的所有景点。冲洗是在医院放射科完成的,朋友值夜班,他去“蹭”冲洗。在等待显影液发生化学作用的过程中,他像个等待瓷器出窑的匠人一样,兴奋、紧张。“胶片时代,黑白摄影之后要冲洗胶片,冲洗胶片之后还要放大,程序比较复杂,技术要求也高。很多东西不可预知。”
参加了胶南文化馆的摄影展览后,有热心人点步,他给《青岛日报》投了第一幅作品,六吋黑白,没想到,很快在报纸头版发表。“在老胶南的人民路上碰到当时的边防大队大队长当街拦惊马,我抓拍了一张。”
这是一幅开启好运气的处女作,之后他的作品开始在《大众日报》和《山东青年报》上频繁露脸。1987年斩获全国摄影大奖之后,刘文中买了第一架单反相机。1700元,父亲资助了1000元。这在当时是个大数目。
随着获奖和发表的次数越来越多,刘文中在摄影圈里红了,好几家外地媒体向他发出邀请,为了家庭他只能放弃。他被调入胶南文化局做了专职摄影干部。
技术没有问题了,艺术观念却进入了瓶颈。有些时候,摄影很容易陷入一种固定的思维模式,人一懒,照片就平了。渐渐地,他的艺术触觉有了惰性,他开始麻木。按下快门的冲动越来越少。
“当时,李百军和李兆军拍摄的沂蒙题材已经在全国引起了轰动。我被他们拍摄的大画幅沂蒙风物所震撼,也想用思想带着自己的身体,把那些山水走遍。”于是他骑着摩托车向沂蒙山区进发了。
暖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沂蒙山里藏着众多孤芳自赏的古村落,不愧是南北风光的集大成者。刘文中怀揣地图,在路上骑行,山风席卷了他,如同洗礼。走着走着忽然就没有路了,一条涧水横在眼前,他只好挽起裤腿趟过去。十月底的山水已经凉意深重,他却很兴奋,因为灵感被打醒了。
“最糟糕的是爆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只能推着摩托车步行上几公里。运气好的时候,会碰到经过的手扶拖拉机,他们一定会拉上我。”有一次摩托车侧翻在沙土路上,他的整个右手臂都被砂砾擦伤,现在还有伤痕。
半个月,刘文中行遍了沂蒙山区各县……再回到原来的生活中,他的心境和思想发生了变化。他决定抛却技巧,把工夫花在摄影以外。他加强音乐、美术、雕塑、戏曲等美学修炼,揣摩马格南等大师作品,放大人性和主体意识。“真正的创作是带着苦涩与无限的孤独感,在不断泛起的记忆与自我显现中,逐渐找回故乡的失落,去抗衡人最大的宿敌——寂寞和慵懒。”
从少年狂放到中年敦厚,凭借摄影这个载体,刘文中完成了一种生命的代入,也完成了价值体系的建设。他将相机当做探寻自然的工具,深入秘境的同行者。
刊载于《青岛财经日报》“人物”周刊
2024年5月29日 A 8版
组稿 / 编辑:周晓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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