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只是抱着试走走看的心情踏上那条路。边走我还边回头，看看自己走出了多远——当然，在我的一步三回头里我起初的行程并不长。而前方，除了公路还是公路。我甚至返身往回走了好几分钟。可是想想有些不甘，于是掉转头又重新上路。
从我出发地点的不远处就不断有大巴开过来。我边走边看着那些满载着乘客的大巴从我的身旁疾驰而过。我知道，走到这条路上来之后，想招手让司机停车也不可能了，中途没有停靠的站点。偶尔会有一两辆摩托车从后面呼啸而来，车主还来不及用匪夷所思的目光打量我，就已行驶到前面去了。这方天地里，此刻，我是唯一的行者。
时间慢了下来，世界慢了下来。头晚下过雨，天气有点阴，风在我耳边轻轻掠过。公路一直朝着前方曲曲折折地延伸，迤迤逦逦地延伸，仿佛永无止境。回首望去，身后已是一片苍苍茫茫。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踅转身。刚启程时的新鲜与刺激感在某个瞬间似乎要因之后一路景象的单调泯没。但前方公路似与天接壤的景象倏忽引发了我的兴致与好奇，牵引着我走过了一程，接着又一程。
我慢慢走着。原先只能在车窗里一掠而过的景物，此刻在我安步当车的行走里缓缓后退。正是绿肥红瘦的仲春时节，公路两旁挺拔的树木，如茵的碧草，稍远一些的濯濯童山……全都应景似的发散着一种充满活力的勃勃生机。它们又似乎在用一种渊默而略带羞涩的神情瞩目着我。我想它们是欢迎我的。从来它们都只在未被人们当作风景的忽略里，只在大多数人们仅能凭狭窄车窗的视距瞥见的行色匆匆里。但这会，我与它们是如此接近，而且心息相应。
四下里仿佛仅剩我一人，接下来的行程里我却感觉渐入佳境。这于我是一场完全的陌路。之前我从未来过这里，也许以后再不会在这里经停。再不会逢着这样的机会，这样的心境。它是陌路，但绝非迷途。尽管在出发的时刻我就没有给自己设定最后的目的地。是的，这在路上的每一步行走就是我的目的。这一路上的每一棵绿树，每一株青草，每一朵零星的野花，每一粒温软的泥土都是我的目的。它们是友善的使者，用沿途的草木的清新、野花的芬芳和泥土的幽香混合着散发出的大自然的气息馈赠给我，仅只给了我。我吹呴呼吸的，是大自然仅赐予我的美妙气息。我想我的行程是独而不孤的，因为它们全都是我一路的伴侣。——也许，身边的某个草丛里，还有一只甲虫正在为我唱诵着一曲我无缘亲聆的天籁；也许，身后某粒泥土边，还有一只蚂蚁正艰难地绕道爬着，试图紧贴我的步伐而着急地赶过来；也许，前方的某个枝头，还有一只敛翼的雀儿正远远地凝视着我的行程……
这刻，我感觉自己仿佛神思悠游已然不在物界。我由衷地体味着真正行走在天地之间的美妙感觉。仿佛天地是一个巨大的母体，容纳我在其间尽情吸收着自然的养分。这刻，我感觉自己仿佛脱略了尘世的一切楛菀荣辱，与大自然赐予我的物景浑然而为一体。这刻，我不是驮载着杂物琐屑的驾马，而是在灵魂的穹苍里纵横驰骋的天马；我不是拖着沉重生命绳索的纤夫，而是在思绪的汪洋中从流飘荡的舟子……
如果，你的生命正为形所拘，为物所役，那么，不妨也加入到这样一场天地之间的陌路之旅当中来吧，记得，别的都不需要，只需带一颗心上路。
2017年10月11日 南昌
原载 美鸿文学
何美鸿更多作品
世说文丛总索引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