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丨豁达圆通文甘草——谭延闿的对联 - 世说文丛

北冥有鱼丨豁达圆通文甘草——谭延闿的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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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王家葵独辟蹊径,以新角度透视印坛书林,其《近代印坛点将录》将手执三寸小刀,腾挪于方寸之地的文弱书生与呼风唤雨、长枪短戟的梁山好汉比肩,按一百单八将排座次论功赏。《近代书林品藻录》更是将近代一百二十位书林人物按司徒空二十四诗品分门别类,逐一点评褒贬,引来不少文人艺士的目光。
在《近代书林品藻录》里,作者将谭延闿书法定位为“形容”一品。此品按司空图的本意,是说诗境的描写,应在传神,而不是形似。家葵先生借题发挥,将其引申到书法评论,但不知为何,此处入围的五位都是颜体书家,分别是翁同龢、朱祖谋、华世奎、谭延闿、舒同。家葵先生在本章的引言中说:“书法艺术抽象性极强,本无所谓形容,自从二王、颜柳确立法度,后世模拟之,高手离形得似,稍次等者形具而神不失,等而下者但存皮囊,精神尽失,古来学颜者众,近代尤夥,本条所取五人稍具规模。至于鲁公端方正直之品行,千载而下,百无其一,对此五人亦不必苛责。”
谭延闿书学颜鲁公,不可谓不精,世家渊源,不能说不如,仕途地位,有过之而无不及,二人最大的不同,是处事的态度。
谭延闿(1880—1930),字祖庵,号无畏,湖南茶陵人。生活在现在的人可能对他不是很熟悉,但他在民国时期却是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生前多姿多彩,身后尽享哀荣,是为数不多的政坛骄子,艺林高手。

出身名门

谭延闿其父为大名鼎鼎的清末朝廷权臣,官至两广总督的谭钟麟。谭延闿出生于杭州,正是他父亲任浙江巡抚时。他父亲虽然有几个儿子,但大都不成器,只有谭延闿被他认定是读书的好苗子。谭钟麟和培养出杨度、齐白石等名家的湖南大学问家王闿运交情非常,谭钟麟连续将几个儿子取名为延闿、恩闿、泽闿,对王闿运敬仰之情可见一斑。而谭延闿自小也就显现出了不同凡人的气度,不仅学习好,而且胸怀湖南,放眼全国,是当时并不多见的有为青年,与陈三立(其父陈宝箴,曾任湖南巡抚)、谭嗣同(湖南籍,其父谭继洵,曾任湖北巡抚)并称“湖湘三公子”。他和谭嗣同一直保持着联系,谭嗣同戊戌捐躯之后,曾引发谭延闿的无限感慨。

末科会元

谭延闿七岁开始读书,水平不次于今天那些省重点的尖子生。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中乡试优贡,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中举,光绪甲辰科(1904年)考中会元。其不仅文章好,且字极为漂亮,所以极有可能被点为状元。相传,就在慈禧老佛爷要下笔圈其名字时,发现谭延闿既是湖南人,且又姓谭,忽然想起那位令她最为痛恨的湖南籍“乱臣贼子”谭嗣同,遂改点刘春霖为状元。一是春霖书法亦佳,二是天下大旱,春霖之名甚为吉利。延闿运蹇,被降为二甲第三十五名进士。但尽管如此,整个清代湖南籍士子中会元者,仅延闿一人。谭延闿中会元在湖南可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王闿运听说谭延闿中会元后,兴奋得几天没有睡觉,说是破了湖南的天荒。在那个社会,士大夫能够中进士而且点翰林,是科举途上最荣耀的事情。一旦中进士、点翰林后,假如不犯原则性错误,仕途根本不用愁。可恰恰在大清末年,有两位进士走上了叛逆之路,一位是后来的北大校长蔡元培,另一位就是谭延闿。

好儿子和好丈夫

有件事让年轻时的谭延闿非常难过,总有人称他为“小老三”。他特意问过自己的母亲。母亲对他说:“因为我是你父亲的小老婆,你为庶出,所以大家才叫你‘小老三’呀!”懂事之后,谭延闿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原是父亲家里的丫鬟,后来被父亲纳为妾,尽管生下了谭延闿,可待遇与尊严上并没有得到太大改善。全家吃饭时,大奶奶二奶奶舒服地坐在那里吃,她必须站立一旁服侍,等别人吃得肚皮鼓鼓去睡觉了,她才可以上桌。
谭延闿知道自己因为是小妾的儿子而受到这样的待遇后,很是愤怒。谭延闿生母去世时,其住宅在谭家祠堂之后进,灵柩出门,须经过祠堂大门,族中人谓非正室灵柩,不准从正门抬出去。谭延闿乃仰卧于灵柩之上,声称自己已死,令人将灵柩由大门抬出去,族人无法阻挠,为母亲争了一口气。
民国五年,他的妻子病逝,此时,谭延闿正值中年,最该有个女人的时候,可他坚持不续弦。民国九年,孙中山亲自做媒,想把宋美龄介绍给他,并让谭延闿认宋的母亲为干妈。谭以“我不能背了亡妻,讨第二个夫人”为由拒绝了,对宋美龄以干妹相称。孙中山去世后,谭延闿和蒋介石的关系日渐密切,1927年12月,蒋介石和宋美龄结婚,介绍人是谭延闿。

政坛文甘草

谭延闿光绪三十年中进士,被点为翰林,同年七月到职,但不久,他的老父亲死了,谭延闿回到湖南丁忧,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受王闿运、谭嗣同等改革派的影响,谭延闿的思想比一般的清代官僚要先进许多,他初期属于君主立宪派。1907年他在湖南组织“湖南宪政公会”,成为立宪派首领,1909年10月任湖南咨议局议长。1911年武昌起义后,任湖南军政府参议院议长、民政部长。10月底立宪派杀害正副都督焦达峰、陈作新后,谭被推举为湖南省都督。在1913年“二次革命”中,尽管宣布独立后不久又宣布取消独立,但还是被袁世凯撤掉了湖南总督,他在湖南督军这个位置上共经历了三上三下的波折,后来取得孙中山的支持,1924年当选为国民党第一届中执委兼大本营秘书长,1926年被选为国民党第二届中执委委员,代理广州国民政府主席,接着又代理国民党中央党部主席。1928年2月任南京国民政府主席,10月转任行政院院长。
谭延闿在仕途上的一帆风顺,得益于他的豁达圆通的处世哲学,谭延闿在国民党内人缘极好,他为官的诀窍首先是藏锋不露,处世圆滑。因他是文官,人称文甘草。中药配伍各有禁忌,唯有甘草跟什么药都能配合一起用。谭延闿在湖南时,下属进门不用报告,有座便坐,有烟自取享用,而谭延闿不论什么时候,都和颜悦色,了无怒容。无论升官还是被免职,他都永远保持微笑。有时候即使被当面羞辱,他也假装没有听见,被部下出卖了,他事后也不追究。所以,又有人称他为谭婆婆。第一次督湘时,好多人还都不认识“谭婆婆”。一日大雨,谭延闿乘轿入府,卫兵喝令谭下轿检查,谭冒雨受检。事后,被卫兵营长知晓,欲责罚卫兵,谭延闿立即制止并亲自慰勉卫兵。还有一天,谭延闿为人写字,一侍卫不小心把墨洒在谭延闿已经写好的对联上,侍卫吓得胆战心惊。谭延闿却笑了笑,心平气和地说:“不要紧,再买两张格子联来重写就是。”1920年,时任湖南第一师范国文教员的毛泽东怯生生地敲响督军府大门,想请谭督军为他们所办的文化书社题写招牌并剪彩,尽管谭督军的字当时已经很值钱了,而且他对毛泽东这个尽惹是非的年轻人早已耳闻,但他还是为他书写了牌匾,并参加了剪彩仪式。当时,他做梦也没想到,十年后,就是这个文绉绉的年轻人,会带着“朱毛共匪”前来进攻长沙。谭延闿就是这样一个人,对谁都表现出友好和和善,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对有用的上级永远保持着恭敬和服从,无论是孙中山和黄兴还是袁世凯,这同颜鲁公耿直、倔强的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谭家菜之祖

谭延闿因“好吃”而闻名,他专门聘请烹饪大师为自己的厨师。负有盛名的“谭家菜”即为谭延闿的功劳。谭家名菜有红烧鱼翅、蟹黄鱼翅、豆腐、笋泥、鱼生等等。谭延闿最喜欢吃的一道菜叫“神仙鱼”,这道菜先不用去吃,只是做法就让人惊叹的了。先用砂锅炖土鸡汤,然后在鸡汤上悬挂一条鲫鱼,用锡纸把砂锅和鲫鱼密封好,用文火炖四小时,让鸡汤的蒸汽把鱼肉全部蒸熟,并且一点点掉入鸡汤中,直到鲫鱼变成了一副空骨架。这样的鱼羹无刺,入口即化,味道异常鲜美。
谭延闿非常胖,他的医生曾多次劝他,要多吃蔬菜,少吃美味佳肴。他虽然听,可忍受不了一餐无肉的日子。后来,他干脆把医生辞了。他跟人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吃喝嫖赌,人生四大嗜好,嫖赌与我无缘,吃喝在所不辞。”他到医院检查,医生把结果告诉他,然后说:“依你的病状,将来有两个死法:一、得急病——脑溢血而死;二、半身不遂而死。”谭延闿后来跟胡汉民说,“这个医生如果说的是真的,那我宁愿选择第一个,如果半身不遂几年,未免太使我难堪了”。谁知一语成谶。1930年9月22日,谭延闿突发脑溢血,在南京逝世。年仅52岁,可以说,谭延闿的死,贪吃是第一原因。

笔力扛鼎

谭延闿从小就爱好书法,民国时期,由于历史惯性作用,在朝的显贵写一手好字者尚为数不少,而最著名者莫过于谭延闿、于右任二家。谭延闿虽是翰林出身,位居“宰相”,而所书绝无馆阁体柔媚的气息。年少时,就受到翁同龢的赏识,翁在给谭父信中道:“三令郎,伟器也!笔力殆可扛鼎。”谭延闿书学颜真卿,所临《麻姑仙坛记》锋藏力透,气格雄健,酷似钱南园,而笔画更为厚重,其雄浑较钱氏更甚,挺拔之气跃然于纸。他主张写颜字“上不让下”“左不让右”。有评论说:“先生临池,大笔高悬,凡‘撇’必须挫而后出锋,凡‘直’必直末稍停,而后下注,故书雍容而又挺拔。”他的楷书起笔沉着稳重,顿挫有力,使人感到貌丰骨劲,味厚神藏。行书将刘石庵与钱南园熔于一炉,其点画之丰满圆润、挥洒从容似刘石庵,而浑健苍劲,体势阔疏朗,气热夺人处又似钱南园,形成了自己宽博温厚、含蕴性灵、顾盼自雄的韵致,有种大权在握的气象,一洗清初书坛妩媚之态。洪丕谟在《中国书法史话》里说,以政界巨头而对书法有极高造诣,这几百年间还很少见。谭在当时可谓学颜第一人。

谭延闿与青岛

1913年7月孙中山发动“二次革命”,谭延闿公开支持,任湖南讨袁总司令,“二次革命”失败,谭延闿于1914年2月到北京向袁世凯检讨求情未果后来到青岛,住在大亨客栈。也许是青岛美丽而宁静的环境吸引了他,他在回上海看望其母之后,便又回到青岛,购买了江苏路第2、第3号住宅(今江苏路7号)举家迁来,其弟谭泽闿不久也来青岛,与他相邻而居。
定居青岛之后,谭延闿极想安下心来做点学问,他自定了读书日程表,“时有记述笔之于册”。青岛的当时所住的清代遗老较多,但因政见多不相同,谭延闿同他们交往不多,除对当时也在青岛的科举恩师陆润庠进行一些拜会外,其余多为泛泛之交。德人卫礼贤请他参加尊孔文社,他只是口头答应,没有真正去过。恭亲王溥伟四十寿辰,他也只是送去寿礼,但并不登门贺寿。倒是接任蒋楷任德华大学监督的汪森宝因是幼年之交而常有来往,还有一些定居青岛的日本人仰慕谭的书法而前来拜访,交流书艺。
“适看桃李门青妍,又睹霜华冻野田,唯有崂山知我意,一回相见一嫣然。”(谭延闿:《重至青岛》)尽管青岛的生活是闲适的,但谭延闿总有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失意与惆怅。这在他的诗里也有反映:“电掣雷奔又一时,苍茫歧路更何之,可怜无限平生感,犹有好怀能赋诗”。
安静的日子总是短暂,当年7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日本逐渐对青岛的德军形成合围之势,谭延闿为避战祸,被迫偕全家离开青岛,经潍县、济南、南京回到上海。战争结束后,他于1915年1月为清理青岛的物品和出租房屋又回过青岛一趟,也许他还眷恋着青岛海潮和沙滩,但是那颗并不安分的心却分明在告诉他,向南、向南。因为那里有他童年的岁月,更有接近他的事业和权力。
为写这篇小文,我看了不少谭延闿的资料,原想对这个时代鼎革的弄潮儿有个清楚的认识,谁知那些评价毁誉不一,莫衷一是,反而使我糊涂不已。后来我发现,那些评价不少是站在派别或乡党的立场,是一些利益团体在说话,不足完全采信。说实在话,抛开那些党同伐异的观点,从人性的角度出发,谭延闿还是不错的。他宽厚、淳朴,有点大胸怀耍点小聪明,有生活情调而又不失赤子之心,尽管没有颜鲁公那种嫉恶如仇、正直笃诚的忠烈之举,尽管有时过于圆滑,但从其总体来看,还是心地向善的。可惜在那个时代,好人做不得。如果不是中年早逝,他多半也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有人说他生错了时代,那也不对。因为那个适合好人生存,没有恃强凌弱、尔虞我诈,公平正义的时代从来就没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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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眼闿书法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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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北冥有鱼丨豁达圆通文甘草——谭延闿的对联》 发布于2024-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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