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昌盛,枯荣有度
坐下来,看看,听听,闻闻
我们和世界,还有什么没能和解?
当我们说起灰菜
我们躺在生长灌木的斜坡
心生念想,不远处的刺槐花
轻飘地漫过屋顶
我们亲吻,像炊烟,吐着白雾
当我们说起灰菜
一场雨经过我们身边
逃进那片榆林,我们的
灰菜们,生机勃勃地眺望远处
排成欢奔的日子
当我们说起灰菜
我们弯着腰,看蚂蚁军团
穿过它们以为的山岗
而当我们移走那些卵石
它们又必须涉过沼泽
当我们说起灰菜
我们痉挛的唇被夏天覆盖
一棵树下,我们捕住飞鸟的身影
藏在落叶背面
当我们说起灰菜
灰菜们耸起耳朵
我们只好说绿色植物
我们喜欢的玩伴
它们送来季节和彩蝶
当我们说起灰菜
月亮刚好从山坡背后升起
它把纽扣挂上枝条
我们却听不清它宽衣的声音
当我们说起灰菜
幼时的脚印正羞涩地
经过三块木板搭建的篱笆
我们约定的暗号
在大雪纷飞的早上消失
当我们说起灰菜
我们躺在灰菜中间
数过的星辰我们又一次数过
我们的蚂蚁军团,在远处集结
那截断木,它们确认的山梁
已横卧在它们面前
你时常问海的颜色,于是我来到海边
我见到的小镇蓝色里漂浮
我是它安静的孩子
所有的船都出海了
想知道,远方是否有七彩云天
我带你走过的,弯曲的海岸,有我构思的情节
当你不小心丢了我,请闭上眼,那些情节我为你重演
我是你可以描述的贝类,记忆里,我是快乐的海鸟
雨,落满小镇。去海边的路常被淋湿
知更鸟还没停止鸣唱,白芽松果枯败成灰
高杆女贞年复一年地长高,我一直在去海边的
路上。多年以后,我是它的远方
我见到的童年总是飘忽
它用背影向我展示了我们曾经的步履
浪花流进贝壳,花朵开满枝头
现在,我在海边的躺椅上
擦拭着宽边眼镜,呼吸急促
没有谁比我更了解海风的滋味
我把它放进我仔细刻画的栏杆上
我知道有一天,你会来这里,温情抚摸
那时,你会了解我为你收藏的咸与甜
她们走过去,香樟飘浮
我想起忽近忽远的故人,有些恍惚
忽明忽暗的树林里我度过很多时光
我和他们,进行着不只是单方面的遗忘
不止一次,我开始肯定记忆这把剪刀
不再仅用于缝缝补补。现在,更多是为了
剪掉蘖生枝杈,某个雨季,或一次别离
而更多的,我仅需要它们默默枯朽
那应该不是悲哀的事件
人生的路边,望不尽的风景。我们
弯腰,低头,匆忙走开,记忆重叠,不再分明
常把春花误为秋实,看到翠竹,我们想到食物
树丛的野菇,让我们念及嗜好。我们崎岖的背影
弯曲在季节之上,时间之上,概念之上
时而挣扎,时而从容
前方舒展的土地是飞鸟的梦想
阳光和雨水,来自不知名的庙宇
已经下播的种子,三两年,或在你经过时
就有收成。多像旋转的老水车的而立之秋啊
对你说过的大宅
淹没在四月
沉默的道路指向花瓣
蜜蜂飞旋的窗口
因反复追忆而美好
未曾颠覆的誓言礁岩上伫立
那一年已毋需回转
如花美眷和良辰美景
在脸颊淡化为溪流
沉默着来去
烟缕般的黄昏
熟悉的角落已经陌生
浓郁的清晨被海鸟带走
沉默的人离开街道
新的脚印尚未抵达
被端详的肉体如
一个僵局
黑暗中解衣
如钟表分拆重装
零件散落
一个整体
光圈,嘴唇,烟痣
泽国的蜂巢
被节制的幽暗
两峦之间,亲吻和海藻
曲解的琐碎的谜底
叙述的细枝末节
骨骼上的事物
暧昧的糖,极端的盐
风暴滑过岛屿
纽扣由胴体
掉落
芬芳着极致
截肢的水
有方,有圆,流进肾器
翻来覆去的雨
弯曲的茶,眼角的沧海
或面颊内的流体
新的竹竿
敲敲打打向前
遇到不同已往的世界
味觉和嗅觉
所能触及的边界
门后走进来
没有时间和细节
夏天了
万物丰盈
泥土和沼泽
我们和世界
依然不能和解
我行走于河流
寻找一个故事和它的倒影
卵石的滋味
与黄昏日落的暧昧一致
间或,想到一个人
就想起飞的翅膀
而看见鳜鱼,便会漂起
一群人的渴望
昨夜的雨
滋润了饥渴的唇
潮湿的土地开满花朵
一垄一垄的寂寞
站在花叶上
数数苍穹
不见了星辰
只与风相近
比疏离模糊
我在花朵间行走
隐匿踏步之音
以探知漂浮和辽阔
温暖了整条河流
你的发梢
是悠长夏季里垂柳的忧郁
而我的梦境,挂着天露
喜鹊在人间相爱
我的指尖,在你的梦中
舞蹈。我潜入你
幽暗的潮汐
筑巢
我是岁月染黑的蝙蝠
飞落你肩头的偶然
许多年后
我身上飘起轻盈的必然
也许,你终将爱上
几十平方的院落
生长青椒,蕃茄,丝瓜。或者
葫芦架下我惊慌失措的想念
……是的,没有什么不会成为过往
平淡的水在秋天的石头上写字……
一个人的深巷只有背影……
是悠长的。唯一的季节过去了
那不仅仅是我们的伤痛……
再也没有更重要的了
这节日和落叶
我们躺下的地方
这腐朽的开阔地
白杨树耸立
古老的信念从孩子们肩上——
走过去了
踩痛了我们沙哑的枯黄的年轮
萱草和菊花,不提离别
倦鸟已归。从前的林子如画布
那么远的意境
亲爱的,是否可以潜入它
隐秘的落叶间念你呢……
请让菊花开放
让秋风经过,带上落叶
我将进入,你萧瑟的过去
低身她的裙下,我想看
门吱呀一声开了
邻家的墙头,探过来
石榴十月的笑容
水倒着看它的世界
地平线与你保持恒定的距离
太阳这位苍老又年轻的行者
挖了一眼深井
从傍晚通往天明
都说我们会唱着歌去远方
而石头的泪滴还在曾经之地
将来的事物因为风在山脊聚集
我们肩并肩的花园由于潮汐而拥挤
怀念的沙盘被手指划破
一只歌在海里跳跃
多少年过去,走过多少路,记不清了
还好,我们的手没有松开
一场雨,复原了熟悉的味道
青萍之香在风里,淡而悠远
我们涉过河水,跳过每个季节
……我们互证了彼此的存在
上帝赐我们平淡,我们可以走很远……
看啊,这土地的心灵,永不枯竭
只需多看一眼
万物就有了关联
只要,再小一岁或回一次头
记忆便回来了
比如把
池塘,卵石,沙粒,小鱼
花朵,风信子,天空蓝
种在心里
或者
在开始的草上
在始终之内
遇到爱
如果,你需要说话
你可以用开阔的季节
说想说的一切
你的幻觉和手之间
粘连某种亲缘
我们,分明嗅到了
喜欢的事物
其实,我们已经明白
除了彼此
我们不要别的
而我们仅仅习惯
将默契
表达为沉默
我是一株树
让自己长成伞的模样
站在山的一翼
如此耀眼,如此清晰
和水没有距离
那壶茶,桌面上的静物,我们的山水
翻越唇齿和记忆,挥舞蝴蝶的翅膀
风的帘子,弯曲着过路的光阴
上上下下,梳理南国的雨季
别处的一缕幽香,以袖遮脸
你的发梢飘进我嘴里
快乐似一枚圆月,高高升起
光阴落在你肩头,像一把折扇
这是我能够怀念的美景
抱住你,望着你后面的世界
并知道你的手,在我的肩膀上迟疑
那些茶香,悠然远去
茶树们,又添了几岁
我的想象,不能翻越山脊
白雾遮挡住你的笑脸
那朵菊,杯子里沉降
它曾开在别处,它曾与岁月为伍
它曾是凹凸不平的文字
夹在书里,挂在墙上
2024.7.16 山东
原载 阿龙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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