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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健丨負义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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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义昨天死了,照他自己说的,他应该活到九十五岁。
他原先好好地活着,只因相信“妄宣”(这个词只有经过的人才知道。此处省略解读),而失去了一切,懊悔了一辈子。
但他还是活了九十五岁。我怀疑人只要有一个信念,只要这个信念不是损人利己的,生活再万般不堪,都会坚持地活着,还会活得甚好,甚至该死不死。如“白肺”之劫,他“阳”而不死。
负义原先叫付益。小时候过年没有钱买小鞭。有个日本鬼子离开中国前,把一把子弹雷管给了他,叮咛再三,叫他小心地玩。他年三十点燃了一两个,响声远远超过大爆竹,他很是愉快。
负义很想在小玩伴里显显不同凡响,点燃了一个雷管,想投在小玩伴聚集的人群里,吓大家一跳。
他双手握着雷管,在差几步到人群里的时候,爆炸了。自己炸掉了右手的所有指头,只剩了一个手掌,左手只剩了一个完整的食指,四个指头只剩了半截。
后来到青岛李村监狱,狱友们见他说话喜欢用左手一个指头比画,就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一把手”。
雷管炸了手以后,家里的人很是害愁。邻居见他在街头涂鸦涂得小王八格外像,就建议他去拜个师,学学写和画。当时会写能画的人很少,这门手艺学会了,糊弄个吃喝不成问题。
当时青岛贮水山日本庙下有教画画和美术字的,他就报了名,跟一位叫单奇的老师学画画、美术字。单奇老师见负义残疾,人长得机灵,就免了他的学费。
负义好学善问。他认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单奇老师待他一如己出。
学业结束,经单老师介绍,到天成戏院画海报。人说他画的梅兰芳卸妆像,能在一百八十度角内盯着你不放。
单奇老师画画全国有名,高个,儒雅逸丽,待人和蔼,彬彬有礼。他的内妹爱上了他,爱得死去活来,如痴如狂。峻拒之下,强迫姐夫给自己找一个对象,无论什么样,只要姐夫看着好,自己都接受。
负义和单奇成了连襟。
负义的新妇从单位回家,无话可说,天天说单位里“整风”的事。那时“反右”,一开始叫“整风”。如“俺机关里某某说领导都是官僚主义”“俺机关里某某说‘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不饿不吃饭有什么思想问题”等等。负义新婚,去天成剧院广告室,有些“幸福享不了”的心态,转述老婆回家说的单位“整风”的话,被嫉妒他临摹广告技艺的副手报告给了领导。正好右派指标下达,领导就叫他“大义灭亲”,揭发自己的新妇。他也觉得自己的老婆就是“右派”,于是写了揭发材料,顺利地将自己的老婆打成了“右派”。
老婆成了“右派”,被逮捕劳改。
单奇老师知道后十分气愤,到天成剧院找到负义,骂他:“你这畜生,不仅忘恩,而且负义!”这就是他名字之所以叫“负义”的原因。
单奇老师这一骂,罪责不轻,也因此他被打成了“右派”。
负义受了单奇老师的责骂,懊悔不已,去找领导表示懊悔。于是被逮捕,送到潍北农场劳改。
劳改到期后,和一个小偷一起释放。回青岛的路上没钱吃饭,负义就教唆小偷去偷一辆旧自行车,卖了好吃饭,剩下仨俩的,买一点点心带回家,省得家里人说我们白白地干了这么些年活,一分没挣。
小偷不会骑自行车,当场被擒。
不到一个小时,潍北农场的管教骑车到来。负义是主犯,和小偷一块被送到青岛,到了李村劳改场,从此大家都叫他“一把手”。
后来单奇老师在崂山水库改造,竟然练就了“特异功能”,大白天干着苦活就能睡觉——活还能干得挺好,觉还能不耽搁睡;而且干着苦活竟然变成了著名的山东龙山文化专家。
偷自行车的小偷后来成了修自行车的大拿。负义还给他打过工。
负义懊悔了一辈子,九十五岁时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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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文健丨負义小传》 发布于2024-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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