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譯 雜言
1
（我乃凡世非凡之大人，生來獨立軒昂在中州。
雖有房宅綿延滿天下，竟然不足爲之稍停留）。
悲痛世俗害賢多脅迫，遂思輕身高舉事遠遊。
只是自慚資質尚鄙陋，不知托乘何物可上浮。
2
逢此混濁骯髒佞臣闇主，獨自思慮鬱結無所告語。
精魂長夜漫漫迷不能寐，通宵心旌搖搖不覺至曙。
想到悠悠天地，朗朗乾坤，我獨命途多舛，坎壈苦辛。
往聖已古自不可追及，來聖未生則不可預聞。
彷徨東西且遙思沉吟，惆悵失望而頹志傷心。
情思恍惚乃進退失據，愴然感結以清淚沾巾。
3
神魂遠逝，為四維八極之遊；形體枯槁，成無知無識之留。
捐棄我欲，唯持專一之慮，棲神藏情，求索正氣所由。
漠然虛靜，内心安樂充溢；淡然無爲，自得道本源頭。
4
仰慕赤松子之清塵，承接其長生之法則。
頌美往世登仙之道，珍貴真人永壽之德。
形容雖易藏身無極，姓名彌章萬古千秋。
附精靈在房星之尾，傅說托辰或會有偶；
獲道純于真仙之授，韓眾得一更復何求。
5
眾望肅穆我形漸遠，超凡出塵獨自遁靈。
乘風蹈霧高升皇庭，往來奄忽出入杳冥。
音貌彷佛穿雲飛越，精神照耀皓潔如星。
脫略濁塵勝過父祖，去背舊都成仙留名。
得離群小免除患難，奮翼登天世莫知情。
6
春秋更迭而年老嵗暮，雷電西征以求神寬恕。
芳草凋零于微霜降淪，君上之心實用法刻深。
聊且戲蕩且聽言觀行，長因過老而無功可陳。
世人莫足與論忠貞志，想承君命輸我赤誠心。
顓頊之世久遠而渺茫，何能取則以程量我身。
7
重而言之：
春秋年華飛逝不駐，何必久戀舊鄉親故。
黃帝以往每每難攀，將從王喬娛戲遊處。
遠棄五穀，呼吸道本滋養；餐吞日精，攝食真元妙符。
常吞天地英華，確保神明清澄在；依循納新吐故，精氣入而粗穢除。
從凱風而戲蕩，從遊天下八區，至南巢而小憩，觀視朱雀所居。
乃遇子喬而屯宿，究問元精研道樞。
曰：大道平易，恆似心之可受，其旨精深，自非言之能傳。
無形無兆，其小無其内在，覆天彌地，其大無其外延。
切無淆亂汝神智，應氣而至屬自然。
專心屏息，則神靈若在，夜半無人，可偶潤心田。
保持清虛，不待而或可至，冲淡情欲，勿期之于得先。
此萬物所以成，是道德之門檻。
8
聞至貴之獨斷，則急奔而懼殃；將消逝而抵遠，赴遙遙之天方。
衆仙寶殿就明光，蓬萊昆侖是舊鄉。
朝濯我髮于東方湯谷，夕晞我身在天涯九陽。
吸飲飛泉清液而含潤，咀嚼美玉英華而養康。
面目光澤而鮮好，我靈茂盛更健强。身體清癯且柔媚，魂魄飄然向遠方。
9
喜愛南州陽氣火德， 頌美桂樹歷冬不零。
溪谷寂寥而禽獸少見，林澤空虛而人民罕行。
抱我靈魂，乘朝霞而上升；攀援烟霧，蹈浮雲而飛騰。
命天閽啓門，乃開閶闔將我迎。招豐隆清路，博訪何處是天庭
再集陽氣，得升五帝之殿宇，造訪旬始，而至天皇之神城。
10
清晨發車方離天庭，黃昏到臨東方玉山。
百神侍我集車萬乘，車騎奔馳擁擠喧闐。
八龍夭矯屈身奮首，旌旗連綿蔽日遮天。
彩虹係綴文采紛錯，五色炫耀明麗璀燦。
駟馬昂首奔躍嘶叫，驂騑屈身驕怒狂顛。
龍馬駢錯，雜沓縱橫，繽紛散漫，萬騎並騁。
我欲遠馳而揮鞭何去？東過句芒就少陽神靈。
遂訪東帝而人馬右轉，風伯啓路而爲我前征。
初日杲杲天色欲白，徑直凌越乾坤路程。
11
風伯先驅奔馳，掃除霧暗塵迷。遇會蓐收西皇，鳳凰展翼接旗。
招攬彗星為旌而遮身護體，握持招搖作策以指東指西。
糾結散亂而上下自辨；驚霧流波則可履可騎。
12
日月黯淡而收斂其光，招命玄武乃任以衛防。
反命中宮使傳敕將相，選署眾神以隨侍文昌。
漫漫天路，自修遠而無窮；頡頏翔飛，時停車而從容。
使備下僚，左有隨侍雨師；進近猛將，右任威武雷公。
成仙忘歸卻思濟世追祖，縱心肆志自欣所願高舉。
忠心悅美誠有道純德深，聊且觀樂故而忘憂忘苦。
13
隨從豐隆，青雲隨意四方遊。 臨睨舊鄉，楚國堂殿見生愁。
思祖哀懷王，僕悲我更憂，我馬徘徊猶不肯前，遠望故鄉而頻回頭。
思念親舊長望風懷想，喟然太息忽淚沾衣裳。
俯仰進退輒又思遠去，自抑自解而踟躕彷徨。
行過衡山而一觀九疑，故指炎神遂直馳南荒。
窮究率土以極覽方外，水與天合更萬物汪洋。
祝融告我當回車北征，鸞鳥傳宓妃侍我寢床。
14
高張雲門咸池，思慕黃帝唐堯鏗鏘之樂，
頌美娥皇女英，謳歌九韶助舜成化建德。
領百川而浩唱，湘靈鼓瑟，共馮夷同忭舞，相和海若。
黑龍罔象皆進出喜樂，形體蜿蜒而首尾相接。
神女周旋直嬌侍左右，鸞鳥奮翼更歡舞婆娑。
樂音繁美則安舒五音，盤桓周流乃窮究九野。
15
寬舒銜轡，我馬奔逸絕塵。超越迥遠，直至北極寒門。
疾過狂飆，遂入八風所來之淵藪；
相從黑帝，過觀層冰城邑之臣民。
歷玄冥而幽都路塞，持天纮而反顧所行。
借問得失，見造化之黔嬴，開軌導我，入道域之至平。
16
經營四荒而遍歷八極，周流六漠而旋天一匝。
上至列缺而窺天間隙，降望大壑而視海廣狹。
崢嶸險峻，下無地而幽虛，深遠杳眇，上非天而寥廓。
目瞑眩而所見恍惚，耳惝怳而所聞冥漠。
超無爲而至清，是登天國；與太初而為鄰，斯與道合。
第二譯 五言
1
斯世有大人，行坐在中州。居宅彌萬里，曾不足稍留。
時俗悲迫阨，輕舉願遠遊。質菲無憑藉，何乘可上浮。
2
汙穢遭沈濁，鬱結獨誰語。耿耿夜不寐，煢煢魂至曙。
天地思無窮，人生哀長勤。往者余弗及，來者吾不聞。
遙思步徙倚，惝怳怊乖懷。荒忽意流蕩，愁悽心增悲。
3
倏忽神不反，枯槁形獨留。內省捐我情，正氣求所由。
虛靜漠恬愉。無為澹自得。
4
赤松聞清塵，承風遵遺則。往世美登仙，真人貴休德。
隨化遠藏匿，姓字章千億。傅說奇托辰，韓眾慕得一。
5
穆穆行浸遠，離群獨遁靈。氣變遂高舉，神奔出杳冥。髣彿時遙見，往來皎如星。
絕埃過先祖，終不返故京。眾患免不懼，世莫知所行。
6
天時恐代序，靈曄耀西征。微霜淪降下，芳草悼先零。彷徨聊戲蕩，歷年老無成。
誰與議忠悃，向風長舒情。高陽邈以遠，余將焉所程 。
7
7a 重曰：春秋忽不淹，故居奚久留？軒轅不可攀，將從王喬遊。
7b 沆瀣餐六氣，含霞漱正陽，神明保清澄，吐穢納精芳。便順凱風去，南巢朱雀鄉。
乃宿王子喬，審道究玄方。或曰：
7c 道雖心可受，而非言可傳。其小靡兆形，其大覆地天。無滑亂爾精，應氣自然臻。
壹氣孔其神，中夜忽在身。虛待執清靜，不可爲之先，眾法所以成，悟仙德之門。
8
奔驚去至貴，忽乎避其殃。丹丘仍羽人，蓬萊留仙鄉，朝濯髪湯谷，夕晞身九陽。
飛泉吸微液，美玉懷華英。童顏玉色溢，我靈更健強。消瘦質美好，神飛征四荒。
9
南州嘉炎德，桂樹麗冬榮。荒山無獸跡，漠野無人蹤。
營魄載登霞，浮雲掩上征。天閽命開關，閶闔排望予。
豐隆召先導，大微問所居。集陽入旬始，遂觀天皇都。
10
太儀朝發軔，夕臨於微閭。余車屯萬乘，並馳紛溶與。八龍駕婉婉，雲旗載逶蛇。
螮蝀綴文采，旗色幻光輝。低昂鳴駟馬，狂顛怒驂騑。
車騎縱橫駢，漫衍神氣長。正策撰余轡，吾將就少陽。右轉歷太皓，飛廉啟路翔。
天地淩徑度，杲杲日未光。
11
風伯開先路，清涼掃塵霧。鳳凰翼承旗，得與西皇遇。
斗柄持為麾，彗星攬為旗。陸離叛上下，驚波路不迷。
12
日月暗無光，玄武承衛防。卻命紫微宮，選神侍文昌。
漫漫路修遠，高蹈徐抑意。雷公右護衛，雨師左徑侍。
出世自忘歸，恣睢意擔撟。欣欣内自美，媮娛樂逍遙。
13
雲雷萬里遊，舊鄉臨睨愁。僕懷余心悲，我馬顧不休。
想象思舊故，太息更掩涕。容與氾遐舉，抑志聊自弭。炎神指直馳，吾將往南疑。
方外荒忽覽，水天罔象移。祝融戒回車，告鸞傳宓妃。
14
黃堯咸雲樂，二女九韶歌。湘靈率鼓瑟，馮夷舞婆娑。
螭象並出進，蟉虯且逶蛇。神女增摩撓，鸞鳥高翔飛。五音衍永趣，九野頌音徽。
15
馳騖舒並節，絕垠越寒門。清源軼迅風，遂從顓頊身。
玄冥歷邪徑，間維乘反顧。黔嬴為召見，導我入平路。
16
經營遍四荒，周流出六合。上窺電列缺，降望海大壑。無地下崢嶸，迷天上寥廓。
惝怳聽無聲，儵忽視瞑眩。無為超至清，泰初如鄰連。
第三譯 七言
1
我本天人一降生，中州駐足豈不鳴。縱擁廣宅千萬里，揮手去兹意難平。
時俗迫阨痛我心，遠遊輕舉求道真。質性鄙陋無假借，將何引助可升雲。
2
逢遇闇主觸讒佞，獨自鬱結莫通情。耿耿長夜徒不寐，精魂至曙漫煢煢。
乾坤體固住難安，憂患生涯多苦酸。三皇五帝我不逮，明日聖人自昧緣。
徙倚東西愁憤接，胸懷錯亂苦悲延。情思罔兩無依據，感結愴然涕泗漣。
3
元神玄默四維遊，身體寥廓性獨侔。捐棄我情慮專一，心智栖藏正氣遒。
獨守虛靜恬淡漠，滌除嗜欲悟自由。
4
赤松清譽每仰慕，法式長生莫他求。真人休德壽無極，往世登仙籙有由。
變易形容遠藏匿，姓字彰顯永傳流。傅說托辰精魄在，韓眾得一道名修。
5
我形漸遠眾望欽，遁去人群獨隱存。乘風蹈霧升皇殿，神奔鬼怪入幽深。
形貌仿佛雲穿越，精神皓潔照星辰。超邁濁塵勝父祖，舊都不反成仙身。
脫略群小免患難，升天高舉誰知音。
6
天時迭代年已暮，雷電西馳求神恕。微霜降淪苛法深，芳草凋零不得恕。
聊且戲蕩亦觀聼，身已過老無功名。世人誰解我忠藎，想承君命竭亶誠。
顓頊久矣在遠古，法度圖譜焉所程？
7
7a 四時運轉往若流。何必舊鄉可久留。黃帝以下難引攀，將伴王喬而戲遊。
7b 冬夏四時食六氣，吞吐朝霞與正陽。天地英華保清澄，粗穢汰盡精髓芳。
便乘凱風從仙翔，為至南巢求真方。究問元精審秘要，乃見王子宿其旁。
7c 曰: 大道可受不可傳，其小無内大無垠。無淆爾魂亂爾精，將自然兮應氣臻。
壹氣孔神中夜存，虛以待之無先侵。庶類以成眾法陳，成仙有路德之門。
8
避彼至貴奔驚忙，周視萬宇極四方。因就丹丘拜明光，長留蓬萊不死鄉。
東方湯谷朝濯髪，天涯晞體暮九陽。吮吸飛泉身清涼，咀嚼玉英神開張。
玉顔鮮媚自柔嫩，我靈純粹更壯强。身體癯瘦容嬌美，魂魄翩然更遠翔。
9
最喜南州炎德正，元氣溫暖桂冬榮。山川蕭條無獸跡，原野寂寞罕人蹤。
抱持營魄登霞外，攀援蹈氣上天中。乃命天閽啓禁門，立排閶闔事迎逢。
呼語雲師使清路，多問何處是天庭？九集陽氣入帝舍，造訪旬始天皇城。
10
清晨發軔太儀宮，夕至玉山於閭東。侍駕百神車萬乘，馬嘶輪接紛籠茸。
款段龍駕夭矯舞。飄飛雲旗曖叇紅。五彩輝耀照霄漢，錯文係綴看螮蝀。
駟馬偃蹇任低昂，驂駕連蜷甚驕雄。
參差車馬喧未央，散漫繽紛自誇張。我將遠馳鞭何指，東向驅車就少陽。
遂歷太皓而右轉，風伯啓路神飛揚。紅日將曙旦欲明，超越乾坤蒞東方。
11
風伯奔馳在前方，掃除埃氛氣清涼。鳳皇張翼承旗旌，乃遇蓐收會西皇。
引領彗星遮我躬，手舉斗柄指西東。分別上下參差路，流波驚霧不迷蹤。
12
日月昏暗失其明，乃喚玄武護我靈。劇使中宮敕百官，選署侍眾皆神英。
天道蕩蕩長無窮，按心抑意高從容。左備下虞是屏翳，右衛威武任雷公。
遂濟於世追先祖，縱心肆志所願崇。忠心悅喜德純粹，聊戲觀望忘憂忡。
13
高涉青雲汎濫遊，舊鄉臨睨自多愁。僕夫與我思王祖，邊馬逡巡顧不休。
兄弟朋友常念慕，喟然增歎淚沾裳。進退俛仰復欲去，聊且自抑厭悲傷。
將指祝融且直馳，南嶽九疑助徜徉。遂究率土窮南海，渾浩浮物水湯湯。
南神止我令北征，急傳宓妃侍我房。
14
思樂黃帝與唐堯，娥皇女英御九韶。當時鼓瑟領百川，海若馮夷舞夭矯。
玄螭蟲象齊歡欣，共舞彎折盤屈身。神女便娟纖手撓，鸞鳥玄鶴舞翼新。
音樂博衍無終極，周流九野頌佳音。
15
舍銜縱轡自長驅，大地穿凌出北區。 遂入八風之藏府，顓頊增冰從步趨。
幽都道絕路窮斜，攀持天紘暫休暇。召見黔嬴問得失，平軌導我入仙家。
16
經營四荒周六漠，窺天列缺瞰大壑。虛假崢嶸下無地，幻形汗漫上寥廓。
雙目瞑眩所見忽，兩耳惝怳所聞默。超越無爲臻至清，太初爲鄰與道合。
作者简介：
牟懷川，1965年青島二中高中畢業，因家庭出身不好未上大學，1966年支邊青海。"文革"後考入上海師範大學古典文學研究生。畢業後分到湖北社科院文學所。後又去加拿大，獲博士學位，在溫哥華UBC大學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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