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异乡,所有的故乡都杳无人迹。
——里尔克
我总是做着重复的梦。我深信,有些梦就像身体发肤一样,会跟定人一辈子。据说,经常做同一种梦的人,对某些事物有着强烈的执迷。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真的,这些年,我频频地重复着一个梦。那是关于故乡的梦:在梦里寻找故乡,回到故乡。
我不记得有多少回那样梦中的场景了:朝着故乡那幢老木屋的方向,我的双脚在小路上不停地奔走。老木屋仿佛就在我视线的不远处,可是我走了很久都走不到。及至我终于走近了老木屋,走进了老木屋,才发现老木屋里空无一人。整个故乡都杳无人迹。我不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老木屋的外面,除了屋后那棵高大的泡桐树,什么都没有。
有一回的梦里,去往故乡的路上忽然起了大雾,我在漫天的浓雾里趑趄不前,辨识不了故乡是在东西的哪个方向。我还梦过一回,故乡竟完全改变了面貌,颠覆了我记忆中原来的样子,成了另外一幅图景。置身那样陌生的境地,梦里的我只想哭!什么是沧海桑田,什么是时过境迁,那次的梦予我的感受比现实生活带给的经历来得更为深刻。到近期的几回梦,我甚至已然忘了故乡的路!在梦里我总那样焦灼而迫切地想望见到故乡的影子!
前夜的梦里,我又迷迷糊糊地朝着北面的故乡方向一路急急地行走。因为先前几回梦里的迷路,当蓦然发现那幢熟悉的老木屋和屋后那棵高大的泡桐树就在隔着河的彼岸时,我不禁欣喜若狂!我不停地往北走,哪怕只站在隔着河的这边的坡岸上,哪怕只遥遥地望一眼故乡!
然而这面坡岸鳞次栉比的成排高大房屋挡住了我的视线。我试图从两幢屋宇之间的狭窄通道间走过去,可是任我如何不停地寻找,那些屋宇之间全都砌起了道道严密而无从逾越的梯墙!万般无奈之中,我向一家敞开着门的屋主人再三恳求说:“从你家后门口借个道让我过去吧,我只想看一眼老家那幢木屋!”
屋主人答应了,但是他说:“你会失望的,因为你将什么都看不到!”
我不信,当我终于能绕过这些阻挡了我视线的房屋将故乡来隔河遥望时,我才明白屋主人的话言中了。老木屋不存在了,泡桐树也不存在了!故乡空无一物!
事实,老木屋在我的少年时代就不见了,那棵泡桐树的倒坍也已是好些年前的事了。但是在梦里,它们一直都在。我不认为那是记忆的失真和背叛。在某种意义上,梦本是对人生经历一种无意识地筛选与加工。可我无法为自己的梦找到确切的解析。梦里故乡其他的许多场景都淡化、模糊了,只有那幢老木屋、那棵泡桐树凸显了出来,仿佛它们成了富于灵性的活物,静静地等着我梦里的归去。
想想,人生多么充满着矛盾,记得年少时,曾多少回站在老木屋前的土坡路上向着水天相接处默然眺望,一颗心永是驰骛在远方某个未知的异域;及至长大远离了故乡,又一遍遍回过头来,向故乡作着精神的溃逃与索求。俗世的生活让我的心散作了很多瓣,但我知道有一瓣是隶属故乡的。每次于故乡的回望,都能激起心瓣里那未曾遗落的生命最初的单纯与质朴。为此,我得永久感谢与怀念故乡!
原载 美鸿文学
2021年04月07日 04:58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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