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口中含着两颗珍珠。
这两颗珍珠的获得,纯粹源于偶然。
那是一个天气温吞的日子,空气里裹挟着不冷也不热的湿气。我每次飞翔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天气。
我知道天气潮湿的日子,在檐下的燕子是飞得很低的,在水边的蜻蜓是飞得很低的,因为它们的翅膀沾染了空气中的湿气。
我也飞得很低。但我没有翅膀。我不是天使,我只是张开自己的双臂在飞翔。
很久以前我就开始了飞翔。严格来说,我的飞翔并非学来的,也非天生的,它的发生就像这两颗珍珠的获得一样不可言喻。
那天我只是感觉到了口渴。于是我一边飞翔,一边寻找着地面的水源。就是在那样的情境里,我看见了路边毗邻的两片草叶里滚动的露珠。
我停止飞翔,俯下整个身躯,去啜饮那两颗露珠。
两颗露珠却奇迹般地化成了珍珠永久地留在了我的口中。
在获得这两颗珍珠的同时我还得到一个神谕:去寻找一个人,把口中的其中一颗珍珠送入那个人的口里,以后的飞翔将一路坦途。否则,一路伴随的将是不计其数的凶险和恐怖。
于是我含着这两颗珍珠继续飞翔。
我的飞翔通常是充满着孤单的,甚至许多时候是充满凶险和恐怖的。这是我尝试飞翔的缘起,也是之后无数次飞翔感受最多的经验。因而,实质上我是不爱飞翔的。
果真,同以往一样,后面又有无数的敌人追杀了过来。他们奔跑的速度丝毫不亚于我的飞翔。我的优势只是我在半空里飞着,而他们不能离开地面。
我回头望一眼追杀我的人群里,奔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特别眼熟。我清楚地知道我认识他,在很早很早以前,我们曾是故交。可我忘了具体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也忘了我们曾有着怎样的交情。
想必他也熟识我的,他在奔跑着追杀过来时的偶然一丝犹豫加深了我的判定。
我飞到了前面一条幽深的巷子里。巷口起初很大,但随着飞翔的愈益深入,巷口渐渐变成一个“入”字状,越来越逼仄,越来越狭窄。最后我终于飞越不过去。
巷口的末端看不到路。我抬头仰望上空,是一方明亮的天窗。我想起以前遇见过许多回这样的天窗。这天窗原本就是一个陷阱。以往的经验告诉我,要从这天窗爬出去,只是徒劳。
我的恐惧加深,困惑加深。就在我不知所措之时,我看见了那个人,那个我忘了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有过怎样交情的故人。他就堵在巷口的末端。
“你也和他们一样来追杀我!”我满怀悲愤地说。
“不,你错了,我是来帮助你的。”他说。
“我如何相信你是来帮助我?你分明和那些人是同伙。”我开始犹豫。
“我的身份有助更好地帮你。”他说,“上去,从天窗里爬过去。”
我迟疑着。
“再晚就来不及了。你现在的处境,对我只有无条件地信赖。”他的表情不容置疑。
于是我爬出天窗。我进入到一间宽敞的木屋里。他紧随着我也进入到这间屋子里。
“追杀你的人已包围了这座木屋。但有我在,他们不敢轻易进来伤害你。”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天堂和地狱的临界点。我只能帮你暂避风险。以后你若再往前飞须慎重,因为没有谁能预言前方是天堂还是地狱。”
“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我?”我不解地说。
“因为你口中含着的两颗珠子。”他说。
我惊讶起来,陡然就想起了那个神谕。我迟疑了一会,接着告诉了他这个神谕。我看见他愁眉不展。他愁眉不展的样子让我心生感动并立时想到了一个主意。
我走近他,我抱住他的双肩,将我含着珍珠的唇合在他的唇上。在触到他温热舌尖的瞬息,我将一颗珍珠留在了他的口里。
我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回味着却才感受到的彼此浑身的颤栗。
“还是把它交给一个能为你妥善收藏的人吧。”他坚决地说着,把那颗珍珠从口中吐出来,用掌心托着,递到我面前。珍珠闪着耀眼的白光,使整个屋子里充满了光亮。
“你答应过帮助我的。”我说,“你知道,我需要你。”
“可我没法永远为你含着这颗珍珠。”他说,“这非我的使命所允许。”
我感到失望。我又仔细回想一遍那个神谕。我开始怀疑起那个神谕。
“可是我敢断言,你没法找到那个能替你永久收藏的人。”他说。
“那好吧,我们都别留着它。”最后我作出一个决定。
我把自己口中的那颗珍珠也吐了出来,和着他掌中的那颗一起掷向屋子的某个角落里。
珍珠的耀眼光芒让我的眼前一阵晕眩。等我能再看清屋子里的一切时,那个我忘了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有过怎样交情的故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只有继续飞翔。
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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