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杰广丨南方辞（组诗之一）

南迁

族谱泛黄暮色滚苍茫
匆匆拎起祖辈的行囊
摊开手掌上的纹路
我看见了河流的走向

故事老旧情节更跌宕
相通的血脉缓缓在流淌
一壶米酒亭台间流连
大湾新村温暖我童年

远望岁月风中的珠玑巷
大洲沙的词语披星戴月
北江水岸吟唱的绝句
是粤语方言烹煮的河鲜

一排排的竹筏已靠岸
渔火啄破前朝，暗夜无边
我离家出走的灵魂
被一滴泪珠打翻在故乡

小塘镇

是谁挖出半亩记忆
取出水汪汪的地名和典故

1903年锈蚀在铁轨上
奔跑的人和事
正穿越广三铁路的掌纹

静坐听潮。风吹打更人
史书里，海瑞大人
携宋词，匆匆赶往渡口

在泥泞的镇志上，摆渡
我捡到的，有时是洗马井的马蹄铁
有时是一枚骨白的月光

在河口

在河口。暮色还未降临
万物都卷进了隐形的谜语

时间在轨道上延伸，遮盖光芒
一些枕木长出了
耳朵。但老火车站早已经聋哑

听说从这里出发，就能抵达远方
我要经停走马营……
卸下一些匆忙，秘密和红色故事

那年，邓熙农与陆伟昌
组织的工人赤卫队和农民自卫军
还在光荣榜上，占领广三铁路

哦，年迈的河口
拄着拐杖，还在吞吞吐吐
说出春天阔大的答案……

远处，文塔之上
稳稳坐着一轮夕阳

棉纺厂旧址

月光透窗。暗淡
像一团和气棉纱

一条水路
与另一路息息相关
在西南驿

在花果山。谁遗下
几只蜘蛛
忙着，编织陈年

风，从远方赶来
总有那么一阵
听从时间的号召

拍打着巨大的荒芜

上清湾

渔火啄破了暗夜
古榕弯下腰身
凭吊
一船中西交流的历史

此刻，西江收起薄雾
仿佛人世未知的命运，直到
由我来认领

上清湾，越来越清晰了
埗头，拴住客船……
一朵朵慈悲为怀的浪花

深处，我在一片柊叶上
隐约，听见明末清初
遗下弃婴的啼哭和蛙鸣

自鸣钟的故事，利玛窦的身影
交织成福音
守候在马山脚，与江水默契呼应

一束光透过云层
停在老房子的逃生门上
像某些人重见光明的
一刹那

树本善堂

道义的门楣，慈眉
善目。汉字里幽深的倒影
还在隔岸赠衣施药

崩溃的乙卯年，地方志上
拍打加急电报。是谁
用菩萨心肠，抢修一条良凿围

光绪年间。一些人
用时间剩下的草纸
撰写成一首陈年的慈悲

如今，树本善堂还健在
嘴角，却吐出苔藓
像阅读人间世的一则札记

熊氏少林大易筋经

线装的秘密
藏着熊氏的覆雨翻云
李佩弦的一招半式
依旧在《易筋经》上提气

一九三七年，抗日杀敌大刀队
站在广州城楼上喘气，深呼吸
一个老人
遗落在中国革命的词典里

功夫之外的绝学
气沉丹田
落在长长的石缝里
只有探出头来的小草知道

那年，李家驹接过父辈的
久负盛名。围着一本古籍
苦练。行走江湖的涛声
纠缠在梦里，秘诀如江水

磨亮了国粹的光芒
年代已远
该出手的人，依然会出手

2024.10 于广东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