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学周丨“杨子荣”归天,“童家班”星散 - 世说文丛

于学周丨“杨子荣”归天,“童家班”星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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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2日,89岁高龄的童祥苓老人辞世,这一消息瞬间引发戏迷的关注,纷纷哀悼,慨叹世上再无“杨子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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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于1960年代中期,小时唯一记得的明星就是杨子荣和李铁梅,那时候不知道他们本来的名字,以为戏里角色的名字就是他们本来的名字,尤其是童祥苓,是很晚才知道他真实的名字的,当我迷上京剧后,对他多了几分关注,这是因为他有一个响当当的大角儿姐姐童芷苓,他的家族班社——“苓社”享誉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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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代京剧史上,“家族式戏班”是一道十分独特的风景,以童芷苓、童祥苓等为代表,由童家兄弟姐妹组成的“童家班”是梨园界的一朵璀璨奇葩。

传奇“童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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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童汉侠正式组建起了家族戏班,取子女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命名为“苓社”,也就是俗称的“童家班”。一般而言,组成家族戏班的都是世家,相比其他的家族戏班,童家五兄妹组成的“童家班”,有着更多的传奇性。因为童家原本是书香门第而并非京剧世家,这在格外讲究传承的梨园界是个异数。
童汉侠毕业于天津政法学院,其妻陈倩颖毕业于天津女子师范学院,夫妻俩都从事教师职业,这样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原本与梨园行并无渊源,不过,这一对夫妇都酷爱京剧,耳濡目染之下,孩子们也从小成了戏迷。后来童祥苓对采访他的记者说:“我父亲是天津政法学院毕业的,也是最早一批的同盟会会员。旧社会,一般有文化的人是不愿意学戏的。但我父亲很开明,而且父母都喜欢文艺,这样就影响了我的姐姐。那时候芷苓爱戏,而且家里经济不好。出于这两方面的原因,她进了戏班,进了梨园。”对京剧的兴趣,加上家道中落经济拮据,1932年,12岁的童寿苓与10岁的童芷苓率先进入北平中华戏曲专科学校,正式开始学戏,那时候唱戏是可以养家,甚至能够致富的。
学戏一年后,11岁的童芷苓首次登台演出《女起解》,一鸣惊人。不久,她又与二哥寿苓合作了《武家坡》大获好评,显露出非凡的艺术才华。经过几年的刻苦学习和舞台历练,到十五六岁时,童芷苓已然成为走红津门的名角,拥有了大批粉丝。因为芷苓的成功,童家最小的两个孩子:葆苓和祥苓也先后走上了专业道路。童葆苓大概是十二三岁登台,她回忆道:“姐姐芷苓给我化妆、贴片子,弄完之后赶快就上台了。我一开始很紧张,结果上台后也不害怕了,也没忘词,就那么唱下来了。亲戚朋友都在后台等着,说瞧,她多像芷苓的小一号。”童葆苓说,之后她的外号就叫“小一号”了。童祥苓是童家班年龄最小的成员,到他能学戏的时候,他的姐姐芷苓已成“角儿”,家里也阔绰起来,专门为他请先生教戏,可以说,为了培养他,家里没少花功夫。随着祥苓也能登台演戏了,更有童芷苓这样的当红名角领衔,兄弟姐妹相互帮衬辅助,童家拥有了挑班自立的资本,于是童汉侠就组成了后来在梨园界颇具影响力的“芷社”,也就是俗称的“童家班”。
 
梨园童门 枝叶繁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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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汉侠夫妇育有三子二女,按年岁排序分别是:侠苓、寿苓、芷苓、葆苓、祥苓。兄妹先后走进梨园,角色行当不同,个个身怀绝艺,组成班社,演遍大江南北,红透梨园,这是一个难以复制的奇迹。现将童家五兄妹及其伴侣介绍如下:
童家的长子童侠苓文化程度最高,他念过大学,后来师从姜妙香学习小生,又去北京进修了编导专业,成为童家班的智囊。遗憾的是,童侠苓壮志未酬便英年早逝,年仅46岁。其夫人李多芬原名李文瑛,生于北京。1960年经周信芳先生引荐拜李多奎先生为师,为京剧老旦。现在上海京剧院的老旦胡璇是李多芬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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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寿苓,初学老生,1932年入北平中华戏曲专科学校,从杜富隆、蒋鑫萍、姜妙香习小生。1955年入上海京剧院。表演代表剧目有《吕布与貂蝉》《群英会》《穆柯寨》《虹霓关》《凤还巢》《生死恨》《红娘》《花田错》《得意缘》《十三妹》等。童寿苓既是童家班早期的主力演员,又负责为弟弟妹妹们保驾护航。2022年在华山医院因病去世,享年10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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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芷苓 (1922.8.21-1995.7.6),童家班的台柱和灵魂,幼受家庭熏陶,11岁即能演出《女起解》。后拜近云馆主及张曼君等为师,在天津与白家麟、高盛麟、李盛斌等合作演出。1939年拜荀慧生为师,并向王瑶卿问艺。1940年自组苓社,偕李盛藻去上海演出。并与林树森、唐韵笙、高百岁等合作很久。后又拜梅兰芳为师。
童芷苓戏路极宽,于梅、尚、程、荀都能领悟真谛,不拘成规,表演细腻,善于刻画人物。其代表剧目有《红娘》《王熙凤大闹宁国府》《武则天》《尤三姐》《金玉奴》《姑嫂英雄》《铁弓缘》《钗头凤》等。京剧名角孙正阳曾这样评价童芷苓:“童芷苓老师最大的特点就是好学。四大名旦她都学,后来也成就了她自己的童派。唱做念打她都能掌握,而且在唱的方面,集中了四大名旦的唱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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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葆苓,1929年出生,早年在京剧舞台上崭露头角,是京剧尚派弟子,得到过尚小云的亲传,在《汉明妃》《佘赛花》《穆桂英》等尚派名剧中扮演过重要角色。同时,童葆苓还涉足电影界,曾与石挥等合作拍摄多部故事影片。她先嫁石挥(石挥,1915年—1957年,原名石毓涛,天津人,话剧演员、电影演员和电影导演,活跃于20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1957年在东海蹈海自杀),后嫁马彦祥(马彦祥,1907年—1988年,是中国戏剧导演理论家,担任过文化部戏曲改进局副局长、艺术局副局长,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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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祥苓(1935年3月5日——2024年12月2日),自幼酷爱京剧,8岁学戏,先后向刘盛通、雷喜福、钱宝森等学艺,多演余派戏。后又拜马连良、周信芳为师,余、马、麒各派剧目均能演出。童祥苓文武兼备,演唱富有韵味,做功细致,善于刻画人物。擅演剧目有《龙凤呈祥》《桑园会》《群英会》及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等。在《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中前饰鲁肃,中饰孔明,后饰关羽;在《龙凤呈祥》中前饰乔玄,后饰鲁肃,不同人物的表演各具特色。其夫人张南云为原上海京剧院青衣、花旦演员,艺兼荀、梅两派。为梅兰芳弟子。
 
童芷苓:号称神仙 未及称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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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成功的梨园班社离不开挑梁的名角,在童家班,童芷苓无疑是班社的台柱和灵魂。她的高光时刻是在1940年代的大上海。当时梅兰芳先生蓄须明志不再登台,程砚秋先生、尚小云先生和荀慧生先生都在沦陷区,惨淡经营,而大上海因其特殊的地域和复杂的国际背景,呈现畸形繁华,当其时,坤旦已成气候,大有取乾旦而代之之势,童芷苓正值黄金年岁,与各路名角一起抢滩上海,与言慧珠、李玉茹是当时上海滩最有票房号召力的三位坤旦,被誉为“海上三明珠”。为赢得市场,几位角儿甚至摆擂台一较高下,其中童芷苓与言慧珠擂台对阵长达月余,各有胜负,不仅让自己声名显赫,也让戏迷过足了戏瘾,这场擂台赛在京剧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为人津津乐道。
童芷苓在京剧界的影响力非常大,在京剧表演上有着独到的造诣,她的嗓音特别吸引人,听起来既温柔又妩媚。在唱腔上,她不仅注重声音的美感,还特别强调情感的表达,每一句唱腔都充满了真挚的情感。声誉和艺术造诣直追“四大名旦”,甚至有人称她为“童神仙”,认为她的实力足可开宗立派。可惜,在她艺术巅峰之际,遇到混乱年代,一度离开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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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京剧,童芷苓也大胆“跨界”,涉足话剧和电影,20世纪四五十年代曾出演过《夜店》《歌衫情丝》《粉墨筝琶》《女大亨》等一系列影片,多才多艺,游刃有余。1960年代,“文革”中断了童芷苓的舞台生涯,童家班也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和磨难。当一切回到正轨之后,童芷苓已年过半百,最好的年华已然逝去。但为戏而生的她凭着惊人的毅力,迅速恢复练功排戏,不仅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更上层楼。1970年代末,童芷苓与妹妹葆苓合演了经过创新改编的《樊江关》,童芷苓饰演薛金莲,童葆苓饰演樊梨花。“姑嫂比剑”一场,她们省去了一些程式化的表演,强化了真实感。同样经过童芷苓大胆创新而令人眼前一亮的,还有《宇宙锋》中“装疯”一场。包括梅先生在内,过去的演法都是赵艳容下场脱帔并改换妆容,而童芷苓的演法与众不同,她全程不下场,脱帔、改妆全部在舞台上一气呵成。改革开放后,童芷苓与孙正阳合作的《铁弓缘》,与俞振飞、刘斌昆合作的《金玉奴》,以及她率领童家班创排的《杜十娘》《尤三姐》《武则天》《王熙凤大闹宁国府》等新编剧目,由她领衔主演,童家班全家上阵,通力协作,各展所长,都成为京剧史上的经典之作,成就了一段梨园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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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童芷苓罹患癌症,童葆苓回忆:“她生病后我常去看她。这时候她还惦记戏,她这一生就是投入在戏里。因为我也老了,唯一还在演出的就是祥苓了。所以她跟我说,祥苓除了排新戏以外,最好还能够恢复一点传统戏。她的意思是,传统戏很有历史意义,好多过去我们演过的戏现在都看不到了,最好能够恢复一些,经过整理和修改,把传统的好剧目传给下一代,传给年轻人。”1995年,童芷苓带着一堆遗憾离开人世。
 
童祥苓:学戏学德 受益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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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童家班的灵魂是童芷苓,而童家老幺童祥苓则是既有天赋也有成角儿机缘的幸运儿,在他能学戏时,童家已经积累起足够的财富和影响力,为了培养这个家中的老小,那是不遗余力。童祥苓说:“我刚开始学戏的时候,家里请了北平最有名的教老生的先生,教文戏的是雷喜福先生,教武戏的是钱富川先生,都是富连成的高才生。”那时候学戏,老师要求特别严,作为家里的老小,“家里都说,这孩子请老师就得请最厉害的老师,因为我太顽皮了。”童祥苓说到家里对自己的培养和老师倾囊相授,满怀感激之情:“雷先生说戏好,教身体各部位的基本功都特别好,手、耳朵、脸部肌肉都练得特别好,念白也特别有劲,吐字清晰,他教念白做工。但是他唱不行,声音就跟老唱片一样。他教了一阵以后告诉父亲,这孩子我来教他做工开蒙教唱,最好的老师要数他的师弟刘盛通。刘盛通的父亲刘景然,还是余叔岩先生的师傅。李鸣盛、马长礼均和他学过戏。父亲立刻为我请了刘先生。那时,我还每天跟吊噪的琴师吊嗓。”童祥苓说。进梨园的第一天,雷先生告诉小小的祥苓,学戏先要“学德”,“雷先生一字一顿的一段话让我终生难忘:学戏先学德行,没有德行的人就是有能耐也成不了大器。好角里有大角小角,做大角台上不能阴、损、坏,台下不能同行是冤家。人不争没出息,但不能去踩别人、挤别人,占自己的坑。要靠本事台上见。今后如不是这样,我就别跟人说是跟他学的戏。”而少言寡语的钱先生则只对他说了两句话:“练功不能怕苦怕累怕疼,学戏不能嘻嘻哈哈。”两位先生的教诲当时他懵懵懂懂,而对他漫长的一生却有着深远的影响,他说:“这便是我进梨园第一天受的教育,后来我是从先生的言传身教中才不断理解他说的话。从小我能打下较好的底子,是与雷先生正派为人的德行分不开的。”
电影《霸王别姬》开始有一段旧时代梨园科班的桥段,形象展示了学戏的艰辛,都知道学戏比读书要苦,可苦到什么程度,只有学了戏以后才能体会得到。童祥苓晚年回忆道:“每天天不亮,我就要和葆姐一起走到北海公园去喊嗓子。北京的冬天出门寒风刺骨,站在山头上喊嗓子,冻得鼻涕眼泪直流,嘴都冻僵了。练念白,要从嘴冻僵到出汗,再到嘴都念麻木了才停止。这样一遍,得两个小时才出功。这是雷先生教的。他说,等你话也不愿意说了,下颚木了麻了酸了才可以,这样将来念白念三个小时嗓子也不会累。这样你以后不是靠喉咙去喊,是靠功力唱戏。”
虽说是在家学戏,可跟科班里一样,童祥苓照样经常挨打,“那会儿叫打戏,不打不成戏。我学得不对不好,就打我。”他最怕三项基本功:一是倒立顶功,每天三次,每次要从一数到三百才可下来,立不住或倒下来,都得挨棍子;二是拉山膀功,双手向两边分开,伸直了抻着,每天两次,每次也是数三百下,双手稍稍向下,就得挨一棍子;三是提升腿功,坐在地上,两腿伸直分开,用重沙袋压住,这叫撕秘,每次四十分钟。这之后还要跑步,跑完再踢三百腿,稍不用力,腿上又得挨棍子。一天下来,总要挨几十棍。教他跟头的是打人出名的段富瑞先生,练翻跟头他有时候会偷懒,不使劲就过去了,先生知道他在偷懒。这时候家里那条专一挨打用的长凳就派上了用场,童祥苓到老记着:“我就趴在上面,裤子是松的,段先生就拿个长板往裤子上一插这样裤子就紧了,绷得倍儿紧,打下去就是印子,疼啊,就长记性了。”
童祥苓没有辜负这番挨打与苦练,终于在舞台上绽放光彩,和姐姐童芷苓一样大红大紫的。工老生的他初学余派,后来又拜马连良、周信芳为师,因此余派、马派和麒派剧目他均能驾驭。

童家兄妹:璀璨光华 闪耀霄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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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个动乱年代,一代名伶童芷苓倒了大霉。由于业务能力突出,童祥苓被选中,出演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侦察英雄杨子荣。童祥苓在北京参与样板戏电影《智取威虎山》的拍摄期间,白天是威风凛凛的英雄,晚上却得面对批斗的压力,还得干起洗碗这样的杂活。尽管条件艰苦,童祥苓依然尽心尽力地完成自己的任务,无论是演戏还是洗碗,他都一丝不苟。拍摄样板戏电影《智取威虎山》让童祥苓经历了难以言喻的艰难。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录制“打虎上山”那会儿,有人给童祥苓出了难题,硬是从下午让他一直录到深夜。结果,童祥苓累得晕倒在地。大家以为他就这样累死了,领队负责人吩咐把他抬走料理他的后事,没想到童祥苓竟然睁开了双眼。原本准备进行的简单葬礼,不得不暂时搁置。童祥苓缓缓地睁开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周围人关切的眼神,他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既惊讶又庆幸,他们没想到童祥苓竟然能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醒来,他耳边就会响起姐姐童芷苓的话:“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坚强地活下去。”这句话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冥冥之中产生一种力量在保佑着他,让童祥苓重新振作起来,变得异常坚韧。他是那个特殊年代里,唯一一位坚守在舞台上的童家班成员。他成就了一个经典形象“杨子荣”,这一形象让他名扬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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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童祥苓曾经在纪录片《风雨样板戏》中说过一段话,那就是:“他(杨子荣)既给了我幸福,又给了我心灵的创伤。”想当年他的姐姐童芷苓为了成全他站上舞台,不惜让自己的丈夫授意弟弟对自己进行批判。尽管是违心之举,也让童祥苓抱憾终身,晚年接受采访,说到这一劫满是羞愧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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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岁以后,童祥苓仍时常登台,宝刀不老。他的去世非常突然,他走了,带走了童家班近半个世纪的璀璨光华。
 
原载 读曰乐
2024年12月5日 15:39
改于2024年1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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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于学周丨“杨子荣”归天,“童家班”星散》 发布于2024-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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