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母亲在家务方面并不擅长，但我们从未有过任何怨言。相反，我们竭尽全力地照顾她，从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到精神层面的需求，都力求做到最好。母亲一直喜欢鲜花，因此，在她的床对面，一个半高的橱柜上，总是摆放着我们为她精心挑选的鲜花。那些鲜花色彩生动，生机勃勃，为她的房间增添了几分温馨与活力。
有一次，我特意买了几枝仿真度极高的假花，鲜艳无比，我满心欢喜地将它们放在橱柜上，期待着母亲看到后的笑容。然而，当母亲醒来看到这些假花时，她的脸上却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她对我说：“张凡，把这几枝愚蠢花拿开！”我闻言不禁哑然失笑，问道：“怎么这么漂亮的花还蠢呢？”母亲回答说：“这么大的花朵，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还这么蠢！”我笑着把假花拿走了。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了母亲对真实、自然的热爱，以及对虚假、做作之物的深深排斥。
母亲总是能够自找乐趣。在我小时候，家里条件并不好，吃饭都是个大问题。但母亲却能在苦难中寻找快乐。每当她感到难过时，就会到海边挑选鹅卵石。那些经过海水冲刷变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成了她摆脱痛苦的方式。即使到了90多岁，母亲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些鹅卵石，甚至能从一万多个中挑出我小时候给她捡的那个最圆最润的，像玉石一般的“眼珠子”。这个爱好伴随了母亲一生。“一万零八个！”她笑着说：“先祖有一万方古的印！我有一百单八将！”母亲经常用手指去盘它们，这些石子比那些刚捡的润滑多了。我想母亲的高寿，头脑如此清晰与她成天活动手指有一定关系。
母亲虽然把这些鹅卵石给我了，当吋一袋一袋都有数量。后来我拿给孩子们玩，都乱了，再也找不到我小时候给她捡的“眼珠子”了。想起来真是不应该！
回想起七八岁时，我曾无意间发现母亲的精神状态有些异常。每当家中人少时，她总是坐在角落里自言自语，口中念叨着“小婆子，该死”之类的话语。那时的我年幼无知，对这些话语感到困惑和羞耻，从不敢多问，更不敢打断她。如今想来，我那时是多么的无知和幼稚啊！我根本无法想象母亲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刺激和伤害，才会导致她如此痛苦和挣扎。
随着岁月的流逝和父母之间的争吵，我逐渐明白了母亲口中的“小婆子”究竟是谁。原来，她是在说我的亲奶奶。有时父母聊天，开头还心平气和，但不知说到什么，母亲就会生气地提到“小婆子”。每当这时，父亲就会瞬间无比愤怒，暴跳如雷。可见，虽然父亲出身上层社会，家中有几千亩地和多处房产，古董字画内藏丰富小金元宝也是父亲亲眼看见，而且爷爷正在培养他当家做主，但庶出的身份让他一直有着深深的自卑感。而母亲大概也被奶奶伤得很深，所以用“小婆子”就能激怒父亲。每当这时，家中的气氛都会变得紧张而压抑，让我们感到害怕。
母亲小时候的生活曾经非常优越。她的先祖曾是两代帝师，家族地位显赫无比。因此，母亲从小就被人们称为“相府”家族的一员，备受尊重和宠爱。虽然到了母亲这一代，家族已经逐渐衰落，但吃穿用度依然十分讲究。做饭有专门的厨师负责，家里还养着专门做针线活的女工。家里粗使佣人还有好几个。母亲随身的侍佣许妈也一直陪伴着她。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母亲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自尊心很强的性格。她一直被家人们宠到17岁，从未体验过被人冷落的滋味。
每当有客人来访时，只要姥爷不在家，管家就会恭敬地打发女佣把母亲从她的房间请到客厅来陪客人。而且被陪的客人回去后还会和朋友炫耀说：“某天我到陈府，是他家六姑娘陪着我。”这话恰巧被三舅听到后，回来和姥娘说了。可见母亲在娘家是尊贵无比。
然而当母亲嫁到父亲家时，她的精神生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姥爷姥娘在嫁妆方面尽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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