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万千经历，带着记忆走过高山深谷、曲径平川，往来反复、纵横交织。最终，晚年归来，记忆疲惫了、萎缩了，渐行渐远渐无书。
然而，有一天，我凭窗远眺，突然听到内心发出一个声音：记忆，说吧！
刹那间，遥远的小山村出现在眼前：绿油油的麦苗在山村的后坡挂上了青青的绿毯；柳条在村前飞舞，小路边开着金灿灿的蒲公英和紫罗兰色的老公花；风摇曳着青草，簇拥着我年轻的母亲，她笑盈盈地向我走来……
向我涌来的这一切不再是无声息、灰暗色、单线条、扁平面、冷冰冰的陈年旧事，它们立体、多彩、有温度，有声音，生动活泼，环绕在我身旁，充盈在我的整个空间：生命、时间、心灵；清晨与黄昏，天空与大地，草和树，海浪和滩涂、所有已故亲人可爱亲切的容颜……
曾经发生的那一切，连同你当时的心理感受，没有人能把它们永久封存在石头里，伟大的时光早已把它们铭刻在每一个人的心版上，没有人能夺走。
这是一部独特真实的史书，真实的形象，真实的故事，真实的情节和细节，具象生动展现出美好事物原本的样子。它以谁也无法更改的结局，诉说着美是如何陨落的；它以无可推诿的凭据，顽强抵御着时间对历史的掩埋。
散文，应当真实。从情节到细节到感情。生活如此丰富，变化万端。说真话已无比生动，虚构岂不多余？散文若全部虚构，莫如去写小说；若部分虚构，真假难辨，又让读者相信什么呢？《栀子花香》里所写下的，全部是真实发生的，没有用一句谎言，赢取散文文本的生动。
在个人生命史面前，宏大的人类历史顿显苍白。个人记忆珍藏的是生命树上千姿百态的奇花异果，它们构成了生命历史的全部细节：每一朵花都娇艳欲滴；每一颗果都色香味俱全；每一滴泪，都落地有声；每一声叹息，都直击心灵。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那一年，我乘飞机越过北冰洋。俯瞰万米高空之下千里冰封的白色海洋，一片晶莹闪耀。阳光下，我隐约望见一条细长的黑色裂缝，划过冰面，异常扎眼。相对于漫长深厚的历史，或许，我的记忆仅仅是一道这样的缝隙吧。
我的生命已活过了我年轻的桂姨、年轻的桢婆、年轻的大姑，也活过了我老年的母亲，比她在世界上留存的时间已更久一些了。有时，我以一个老者的目光注视她们默然无声的一生，泪如泉涌，无法遏止。在悲悯的伤痛之中，我深知，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代母亲，是失去了一代弥足珍贵永不再有的美好高贵的生命。当初，她们的故事未被叙说；她们的事迹未被纪念。她们如影消失，无所存留，连她们的住处也不知道她们。
今天，记忆让我说出尘封的往事，弥补我对她们长久的情感亏欠。我不敢奢望能在她们生命的花园里，描摹出盛开之花瞬间凋残的灿烂之美，唯愿留下记忆永恒的芬芳……
请参见 栀子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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