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清楚这种被忽视的感觉是从何时悄然滋生的,内心总会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挫败感。尽管如此,我从未觉得这是生活对我的不公,因为在那个家庭里,孝顺父母被视为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从小就深深知道要报答母亲养育之恩,这种观念在我们兄弟姐妹早已根深蒂固。
尽管母亲常常提起我小时候的趣事,比如三岁那年她带我到北京,姥爷姥娘对我宠爱有加;或者是在潍坊时,大爸爸对我也是宠爱得不行,成天抱着我。甚至在医院里,护士们见到我也会夸赞几句,还会送我几个小药瓶作为礼物。但我知道,在母亲的心里,我始终不是她喜欢的孩子。
记得母亲在晚年时曾提及我十几岁时的一件事。那时,我看过一本苏联的小人书,里面的主人翁,一个十几岁的小孩看到奶奶用手抓煤生炉子,便攒钱给奶奶买了一个火钳。这个故事对我触动很大,我也攒钱想要给母亲买一个火钳。虽然那时我还小,但为了满足这个心愿,我四处寻找火钳,却总是买不到。在漫长的寻觅下,我终于找到了火钳,完成了心愿。晚年时,母亲再次提起这件事,我也随之回忆起那段时光。原来,我为母亲尽的这份心意,她几十年来都未曾忘记。
我从小就有一个坚定的观点:不孝顺长辈是人生的大耻辱。因此,我始终努力成为一个孝顺的孩子。当然,对母亲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张家人,或她在父亲家受到什么样的伤害,我一直想要弄个明白。
母亲嫁到父亲家时,我的亲奶奶已经生育了五个儿女,父亲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其中我最小的叔叔才九岁。那时,爷爷在潍坊老家另娶了一房小妾。
为此,我亲奶奶一直居住在青岛龙山路。而爷爷的正妻,在母亲到这个家的前三年前,因病去世,所以我奶奶掌握了龙山路家中的一切经济大权。虽然母亲出身名门,但那时家中已经没什么钱了。
爷爷的正妻只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大爸爸。他是爷爷结婚十几年后好不容易保住的孩子。在父亲结婚的前一年,他也已经成家了。
龙山路的小别墅是个二层建筑,还带有一个阁楼。奶奶与我大爸爸两家住在楼下,厨房和洗澡间也都设在楼下。而父母则被爷爷安排在楼上。父亲结婚时购买了一套美国进口的家具,我曾听父亲提及过“可楼目”,可能是美国名字的译音。(几十年了,在我记忆里是这样的,不一定准确)
那套家具是由不锈钢管和木料混合制成的,是当时最时尚、最高级家具的。
圆桌上的桌布是金丝绒提花的,上面绣着立体的葡萄图案,窗帘也是同一种材质和图案。质地柔软,下面的穗子都是一个个毛茸茸的小球球,也是美国进口的,椅子也是同样式样,父母亲的双人大床是黄铜的,上面有个同样铜质的蚊帐架子。
由此可见,爷爷奶奶对这个儿子的重视程度,丝毫不亚于对正房所生的儿子。当母亲嫁到龙山路时,她身边带着侍佣,但她并非从小跟着许妈,母亲与许妈之间的感情胜似母女。如果不是因为许妈年纪大了,母亲或许会将她带在身边,这样,在陌生的环境中,母亲也能有些许的安慰。
奶奶娶的是一位门庭显赫的大家小姐的儿媳妇,她对此深感满足。
但母亲与奶奶之间的鸿沟却如同天堑,难以逾越。尽管母亲每天都会到奶奶的房间请安问好,但奶奶的心中却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压力。
这种压力,或许源于奶奶对自己身世的回忆。她从小出生在贫穷的家庭,为了生计,父亲不得不卖掉三个女儿,让她们成为别人的小老婆。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奶奶内心深处的自卑感如影随形。而父亲,这个从小被家人宠爱的二少爷,又怎能体会到奶奶如此复杂的心理感受呢?更体会不到母亲从小受到的爱戴,现在却和一个地位相差如此之大的一个长辈生活在一起,她那不适应的心情可想而知。
我常常在想,如果母亲和奶奶的身份能够互换一下,或许奶奶的心里会稍微感到平衡一些。但现实总是那么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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