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集训队里，我们系统地进行了侦察专业理论、武装泅渡、攀越障碍等强体力训练和侦察技能等培训。当年在黄河中搏击泅渡和侦察训练的那些艰苦场景，如同纪录影片，时常在我脑海映现，那一幕幕的片段，仿佛带着声响栩栩如生，让我感慨而难忘。
备尝艰辛的武装泅渡
侦察理论学习结束，我们便奔赴黄河洛口大桥的部队训练基地。当我们乘着卡车前往洛口公社时，远远地看到骄阳下闪烁着一条银光飘带。车上的战友们兴奋地嚷道：看，黄河！黄河！我们马上就到黄河了。一位被大家称为秀才的战友，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在颠簸的卡车上情不自禁朗诵起来：啊！黄河，伟大的母亲河，你以浩荡磅礴的气势，孕育了华夏文明的无尽辉煌……
战友们放眼望去，感受着黄河的壮美，迎着滚滚而来酷暑热浪，大家激动得恨不得立马跳进黄河里消暑。当来到黄河岸边时，那场景却让我们惊呆了，那充满魅力的河竟是泥沙俱下，浑浊不堪的黄泥汤。我不禁感慨：心中的河啊，从纯净神秘的源头走来，九曲迂回，一路遭劫，历经多少磨难和沧桑……
时值八月末，黄河流域酷热蒸腾，紧张的训练开始了。岂料下水一测试，六十多名培训学员竟有十几个“秤砣”，会游泳的还混着几个 “狗刨”。集训队决定兵分两路，会游泳的学员为一组，要求提高技能，增强耐力。对“秤砣”这一组则进行全天强化培训，由训练参谋带着“旱鸭子”在浅水区进行辅导训练，要求两天内全部达标。
两天培训完毕，集训队便在黄河岸边的一个凹形的水域内进行达标测试，全体队员集中在岸边观摩考试。十几名“旱鸭子”拽着安全缆绳登上驳船上待命。测试的标准简单而明确，即从离岸边约三十米远的驳船上跳下去，不限定姿势动作，只要能扑腾着上岸就算合格。两侧定位做好安保救护。
“预备—开始！”队长一声令下，“秤砣”们便逐个跳下水向岸边游去，尽管姿势不雅，但大多数都能游上岸。轮到后面几个生手紧张兮兮的，一地跳下水动作便走形了，刚掌握点蛙泳动作，瞬间变成“狗刨”，边扑腾边喊叫……
有一个山区入伍的战友体格健硕，只见他一头扎进水里，头不抬眼不睁，憋着一口气在泛起的泥汤里又窜又拱，也挣扎着上了岸。只见他瞪着憋红的眼珠，瘫在岸边的黄泥浆里大口喘着气，岸边观摩的战友们不禁为他的顽强的精神鼓掌喝彩。
经过两天的辅导示教，仍有几个战友测试不合格。那两天没过关的战友自惭形秽，都灰溜溜的，吃饭时都端着饭碗躲到一边去。这种严酷训练加观摩测试，让他们压力陡增。为了自尊，他们不敢懈怠，训练更加刻苦，好在次日大多数顺利过了关。最后测试仅“秀才”一人未过关，在他要求下又单独为他测试一次。结果他“噗通”一声跳下驳船，就滴溜溜地直线下沉，只见一串串泛起的气泡……队长急了，急忙下令救人。当把他拖上船时，只见他口吐泥水，面色苍白，显然是高度紧张出现恐水症。队长搔着后脑勺说：哎，莫非今生忌水路？为了确保泅渡训练安全，队长安抚着秀才，给他哨子和警示旗，暂留岸边担任安全警戒。
三天后摘帽的“旱鸭子”们都编入武装泅渡队，一起进入耐力训练阶段。集训队冒着三十七八度的高温天气，徒手下水由每天两个小时，逐日延时增量，最后达到四五个小时的训练量，中途仅上岸休息一次。下午五点半上岸时，落日余晖，依然灼热如火。
武装泅渡是侦察兵必训课程，这项训练不仅是对体能的考验，更是对人意志力的磨练。两周后，集训队员们背着从军械库领取的老枪支，全身披挂，开始武装泅渡训练。
酷暑难熬的黄河两岸，河水都被灼热了。战友们斜背着三八大盖枪，在浑浊的黄泥汤里凫水，那滋味如同浸泡在肮脏的澡堂里。在那些艰苦训练的日子里，每天在黄河铁路大桥下穿梭苦练。每当震耳欲聋的火车从头顶呼啸而过时，火车碾压大桥上的隆隆巨响和喷出的烟雾令人震撼，大桥墩在轰鸣的火车声中震颤着，荡起了层层波纹……
记得上岸休息时，战友们坐在岸边的灌木丛中，暑气逼人，连个庇荫的树荫都找不到。一边经受着火辣辣的烈日炙烤、河堤蒸腾，一边驱赶着嗡嗡的野蜂、斑蝥等昆虫。有个战友上岸后发现腿肚上吸挂一根淌着血的“泥条”，原来是一只大蚂蟥叮蛰在腿上。他急忙拍打叮咬处，把吸攀在腿上的血蚂蟥震下来。粗胀的大蚂蟥踩在胶鞋底下，如同碾着一块笃硬的胶皮。在紧张的训练中，几乎天天有被马蜂、斑蝥、蚂蟥蜇伤的战友。
进入夜间训练阶段，战友们都以为可避开白日酷晒了，谁知夜间更难熬。黄河沿岸的蚊虫肆虐，大个的黑蚊子白天潜伏在堤岸的草丛里，天一擦黑，便倾巢而出，嗡嗡一片，伸手抓一把就能逮着几只。在河堤上牵着耕地的老牛被猖獗的蚊子叮得哞哞叫，甩着尾巴往回挣。
晚上就在队员下水前，点名分组那一会儿，战友的军衣就被黑蚊子叮透，真是疼痒难挨，巴不得一下扎进河里。岂料下水后蚊子更凶了，伏在水面的大蚊子一瞬间便叮到脸上。夜间泅渡训练三人为一组，要求划水无声，双臂不能抬出水面驱赶蚊子。为减少疼痒，战友们将把头埋入水中吐气时，顺势将面部的瘙痒抓挠一下。刚一抬头呼吸，嗡地一声，大蚊子又扑面而来……
在艰苦训练中，那几个“旱鸭子”也练成水中蛟龙了，就是不甘心走旱路的秀才，也自我加压每天苦练终于成手，也加入武装泅渡训练中。
集训队最终圆满完成了夜间泅渡训练任务。
记得训练后体力消耗很大，饭量剧增，导致集训队伙食连连超支。有个战友饿得竟一口气吃了13个猪肉大包子，被战友戏谑为“十三太包”。
当集训队离开黄河训练基地时，许多战友的脸庞都红肿着，有的眼皮竟然肿的仅余一条缝。历经艰苦磨炼的战友们，个个英姿飒爽，黢黑精瘦，一身腱子肉。泅渡训练不仅增强了体能，更重要的是在心理和意志品质上经受了考验和锻炼。
（图文无关）
未成功的侦察演练
武装泅渡训练结束，学员返回集训队后，即转入越野五公里及攀越障碍等课目训练。经过强体力训练的战友们，个个身手矫健。在考核攀越障碍时，队员们背着冲锋枪龙腾虎跃，都能轻松地翻越两米半高的障碍板墙。
潜伏侦察，是集训队培训的最后一课。
结业前搞了一次实地侦察演练。集训队将周边的公共场所和企业设定为不同类型的“假设敌”。将学员分成若干侦察小分队和侦察小组，进行实地潜伏演练。接受任务后，我们都换上了便装。集训队长和侦察参谋根据“假设敌”类型，逐个小组下达侦察任务。
我和小黄为一组，接受的任务是，潜入“敌军指挥部”（市郊设备器材厂办公楼）实施侦察绘图。孙参谋交代：你俩潜入后，要快速绘注“敌军指挥部”方位、外围守备及袭击路线草图。小黄嘟囔道：大白天偷偷摸摸地到人家厂里搞课目，让人家抓着怎么办？孙参谋严肃地说，这就是考验锻炼你们的机会了，深入敌穴怎么隐蔽完成任务，是对侦察兵的起码要求！旁边的队长点拨道：进去后先找地方隐蔽好，观察撤退路线后再测绘。一旦暴露立即撤，逃不了要沉着应对，集训队安排了接应的摩托。队长最后强调：记住！一旦被抓，不能暴露身份和任务！尽量与“假设敌” 周旋拖延时间，等候巡点的摩托去解围。听说有接应的巡逻摩托，我俩信心倍增，随即上路。
途中，我俩便把演练科目分工，商定紧急情况的应对办法。约20分钟便来到市郊设备器材厂。传达室一个胖老头正在接电话，另一个瓦刀脸老头眯着眼哈着腰，从茶炉膛扒炉渣。他歪着脖，上下瞅着我俩，操着济南口音慢吞吞地问：咋啊？揍么呢？（干什么）我们按编好的理由回答着，胖老头递过来蘸水笔和登记簿，我便用假名登上记，顺利地进入厂区。
只见厂内一片繁忙景象。我俩放缓步子绕着厂区转悠起来，视野开阔的厂区根本没有隐蔽处，我俩只能边走边观察，暗暗记住地貌特征、道路、袭击线路和紧急撤退路线。在厂区绕了一周。当来到厂区办公楼东侧时，发现有几堆货垛，趁无人注意，我俩一闪身躲避进去。小黄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伸出右臂，目测“敌军指挥部”的有关数据，我凭着观察记忆，快速地绘制好草图。潜伏侦察如此顺利，我俩暗自高兴。
正欲撤离，突然小黄低语道：不对！办公楼有个窗口，几个人影好像在监视咱。啊！我一惊连忙把草图塞进口袋说：赶紧撤！我俩疾步向大门口奔去，此刻从办公楼里涌出一伙人，凶恶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们，大步流星呈包围状地向我俩靠拢过来。我说：哎呀！暴露了，快逃！
只听为首的大吼一声：抓活的！那伙人疾速包抄过来。我俩撒腿向大门口方向跑去，拐过弯来，才发现大铁门已紧闭。有几个青年和瓦刀脸老头正拿着煤锨、捅条、钢管虎视眈眈地候着呐，我俩一露头，他们便嗷的一声扑了过来。不好！我俩急拐向厂区侧院，岂料侧院又涌出一伙青年工人。坏了！偌大的厂区瞬间如同神兵下凡，一下子冒出来几十个人来。他们气势汹汹地举着钢钎、棍棒、消防铁锹；前后包抄、左右夹击、围追堵截、吼声震天！那个场面气势真是令人魂飞魄散……
满院子都是怒吼的声音，楼上有几个姑娘就像古罗马斗兽场上观赏杀戮的贵族小姐，仿佛被飞溅的血腥味刺激的快感亢奋着，她们从栏杆上探出身子，居高临下指着我俩，歇斯底里地蹦跳嘶喊着：用铁锨砍！使劲砍！！
我俩就像身陷绝境的困兽慌不择路，顷刻间就要被堵到墙角束手就擒，挨一顿臭揍是难免了。惊恐中一种逃生本能让我俩几乎异口同声喊：翻墙！一丈多高的墙头，我俩噌地蹿了上去，当我从高墙上翻跌到墙外地上时，只听小黄疼得叫了一声。哎呀，糟糕！原来比我略迟半步的战友被人从墙内拽了下去。我爬起来环顾四周根本不见接应的摩托。只听着墙内的人咋呼着；赶紧！赶紧！快骑车子撵，别让那小子跑了！
我疯了般地向集训队狂奔，手臂被墙头上的玻璃碴划破，流淌的血顺着袖口往外甩，我全然不顾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抢时间救战友！路上行人都惊恐地望着我，从他们诧异鄙视的眼神中，断定我就是一个被追赶的 “窃贼”。
当我赶到集训队时，如同从水缸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了，汗水血水流淌在一起，心脏似乎要蹦出来。撞见队长，我上气不接下气喊着：快，快，快！救……队长见我喘得说不出话来，就明白了，他喊来卫生员，塞给我一卷纱布，招呼上值班参谋，踹开三轮摩托，轰鸣着飞驶设备器材厂。
当我们冲进办公楼走廊时，远远地听到保卫科传来辱骂的吼叫声：恁他娘地，狗胆包天！大白天竟敢混进来偷，恁俩在厂里转悠，我们就盯上啦。派出所民警马上就到。老实交代！那个窜了的小子叫啥？！ 传达室那个瓦刀脸老头也煞有介事地说：哼！这俩私孩子进门儿，我就看不像个好玩意儿！来偷几次啦？玩门儿……
押在保卫科的小黄被打得鼻青眼肿满脸血污，手指滴答着血，衣袖被撕碎了，还掉了一只鞋。见到队长和战友，小黄像受尽委屈的孩子，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在侦察集训结业时，分管作训的张参谋长在集训队总结讲话：这次侦察集训虽然取得了很大成绩，但实地侦察演练没有达到要求。我们所组织的潜伏侦察，除了到公共场所以外，凡是到厂矿企业进行演练的小组，都没有完成任务，有的被一锅端抓进派出所。究其原因：
一、地方各单位革命警惕性很高，阶级斗争弦绷得很紧，警民联防，随时打击阶级敌人的捣乱破坏。
二、侦察演练方案脱离实际，纸上谈兵凭空想象“假设敌”。这种图省事懒惰应付的做法，是缺乏实战观念的形式主义，是极端不负责任的！
张参谋长说：敌军前沿指挥部都隐蔽在草深林密的山地中，有重兵把守，森严壁垒。你把工厂办公楼当敌方前线指挥部，切合实际吗？人家热火朝天地抓革命促生产，你却在人家眼皮底下在鬼鬼祟祟搞测绘，能不当贼抓嘛？！
张参谋长站起来说：在敌军的纵深地，侦察兵处于绝对劣势，他们的主要手段是藏不是打，在确保隐秘的情况下实施侦察。侦察兵的意图一旦暴露，敌人能让你跑掉吗？老首长说完，眼睛怒视着训练队长和侦察参谋，加重语气说：在战场他们能活着回来吗？！你们这是搞花架子，应付考核课目，拿着侦察打仗当儿戏！训练队长和侦察参谋惭愧地低下了头……
“同志们呐，”张参谋长语重心长地说：“要认真地总结这次教训啊，侦察失败不仅会造成无谓的牺牲，更重要的是会暴露我军的作战意图，会使我们战局陷入被动甚至成为败局，这都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教训啊！”老首长说着，陷入沉思……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回首那次侦察兵集训，当我们再聚首，回顾那段经历时，感到既有收获也有教训，艰苦的训练虽然苦不堪言，却塑造了坚忍不拔的品格，磨练了意志。同时从演练失利中也让我们懂得，在处理和应对重要工作之前，要调查研究知彼知己，不能凭空想象，实施方案要切合实际。那次侦察兵集训，让我们终身受益。
（图文无关）
2024年12月19日夜
世说文丛总索引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