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刚出版的《潞州》(文学季刊)2025年第01期发表了“面海小说四篇”:《梁老三》《兔子和虎子》《小调皮》《小丁》,经作者同意,本文丛予以转载。
梁老三
梁老三骑着马,从我们那个四方院子跑过的时候,威风极了。
我爸说,那就是土匪的样子。
我妈不同意我爸的话。我妈说,梁老三还小,怎么能说他是土匪呢?
我爸瞪了我妈一眼,又瞪了我一眼。那就等着瞧吧,我爸说。
梁老三天生就会骑马,这句话,它肯定不是我说的,而是一个骑兵说的。
骑兵说,这小子要是当骑兵,肯定是一个好骑兵。
骑兵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玉门。
骑兵只是一个道具,他突然出现在玉门,仅仅是因为那时候,有一场拍玉门的电影,需要骑兵的场面。
电影拍完,骑兵走了,骑兵的马也走了。
梁老三骑过那匹骑兵的马,他还骑过另外一匹马。那匹马不是骑兵的马,而是一匹拉车的马。
那匹马来自花海公社。
花海公社离玉门有七八十公里。我姐当知青的时候,就在花海当知青。
农民套着马车,从花海来到玉门。他们落脚的地方刚好就在新四区那些旧院子里。马落脚的地方当然也在那里。所以农民进城这件事,并不是改革开放后才出现的。
那时候,我们家住在新四区,梁老三家也住在新四区。
在梁老三骑马之前,梁老三在新四区的名气已非常之大。
比他的名声还要大的是他的胆子。一个有胆子的人当然可以不用上学,就是上学,也当然不怕逃课。梁老三不怕逃课,还不怕打架。
梁老三为什么喜欢打架?我记得我问过我妈。我说,梁老三为什么喜欢打架?
我妈说,梁老三喜欢打架是因为梁老三有一个哥。他哥叫梁瘸子。
梁瘸子,他的确是一个瘸子,但一个瘸子还是喜欢打架,而且非常厉害。
梁瘸子非常厉害,是因为梁瘸子有一个师傅,他师父从小就教他练武功。所以即使梁瘸子是一个瘸子,他会武功,他就比不会武功的正常人会打架。
我爸还是不同意我妈的说法。
我爸说,梁瘸子厉害,是因为梁瘸子他爸厉害。
梁瘸子他爸虽然仅仅是一个司机,但梁瘸子他爸也会武功。梁瘸子的师傅就是梁瘸子他爸的拜把兄弟。
我爸说,就因为梁瘸子他爸厉害,他爸就做了红五司的司令。
红五司就是第五红色保皇派司令部。红五司的对手是第一红色造反派司令部,简称红一司。只到现在,我都搞不清那段时间,即著名的文革期间,我爸是站在红五司那边,还是站在红一司这边。我只是记得我爸说,鸡生鸡,龙生龙,梁家又怎么不出土匪呢?
土匪是什么我当时并不清楚。
但梁老三骑着马,从院子跑过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威风极了。如果那样的威风就是土匪,我就特别喜欢土匪。我尤其喜欢土匪骑马的样子。
我当时的想法是,一个土匪就应该骑马。不骑马,哪还算什么土匪?
如果骑马就算土匪,那我爸就说对了。如果不是这样,我就喜欢我妈的说法。我妈说,梁老三还小,怎么能说他是土匪呢?
很多年之后,我写过一首废话诗。那首诗叫《一匹想象中的马》(详见我的诗集《刚认识的一个女人》第9页)。我觉得我写得相当不错。如果有人问我,一匹想象中的马究竟是指哪匹马,我会非常肯定的告诉他,那匹马就是梁老三骑过的那匹马,它还是梁老三骑过的另一匹马。
另一匹马就是拉车的马。
花海农民进城后,我们,至少是我们院子的那几家人,都觉得非常稀罕。我们不是觉得农民稀罕,而是觉得那些马非常稀罕。
梁老三看到那些马后,比我们还要稀罕。那些稀罕的马一进城,梁老三就开始逃课。他不是再仅仅逃一节课,而是整天逃课。
梁老三逃课并不是没事可做。他整天坐在马车上,跟着那些农民,主要是跟着那些马,去到处干活。天黑以后,他又和那些农民一起回来。卸车、喂马。
梁老三之所以愿意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他想骑马。
有一天,梁老三对农民说,他想骑马。
农民说,你一个锤子大的城里娃子,敢骑吗?
梁老三说,敢。
农民说,你会骑吗?
梁老三说,会。
农民说,好,你骑。
说完,农民就牵过一匹马。
梁老三跳上马车,又站在马车轮子上,两腿一跨,就骑上了马背。
农民说,梁老三天生就会骑马。
农民还说:这狗日的,长大了还会骑女人。
梁老三肯定不是狗日的,也肯定还没有长到会骑女人那样大,但梁老三天生就会骑马,这一点,估计连梁老三自己也没想到。
那天他骑上马后,大喊了一声,驾。这个驾字,他起码连喊了三声。
他骑着马,从农民的院子跑出来,又从我们院子跑过的时候,的确威风极了。
农民说的和后来那个骑兵说的一模一样。但梁老三只是梁老三,他并没有机会去当一个骑兵。他还不如那个骑兵,连拍一次电影,当一个道具的机会都没有。
又过了几年,梁老三果真被枪毙了。罪行是打群架,打死了一个人。
对方说,是梁老三打死的。
梁老三这边的人也说,是梁老三打死的。
法院的判决还是梁老三打死的。
上面联合发文,要求组织学生参加公审大会。所以公审的那天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那天梁老三站在一辆解放车上。那辆车上还站着好多荷枪实弹的人。
梁老三被绑着,胸前挂了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几个黑字:杀人犯梁小杰。
公审后,立即执行死刑。
那时候会场全乱了。押着梁老三的车在前面慢慢开,大家跟在两边和后面,看着梁老三。梁老三也看着大家。有人喊了一声梁老三,梁老三就朝喊的那边看看,然后点点头。
看热闹的人一直跟出市区,才渐渐稀少。
我拉着我的弟弟一直跟到了三公里半的那片戈壁上。
我看到梁老三站在那里。有人在指挥开枪。
那一年,梁老三刚满十八岁。
兔子和虎子
兔子,我当然养过。
最早的那只还是陈爱君的哥哥陈小军送我的。它当时比手掌大不了多少。我的意思是,它只是比我当时的手掌大不了多少。
这样的兔子,陈小军至少还有好多只。他送我的那只仅仅是其中最小的一只。
当时,我们住在新四区百货商店对面的那个很旧的院子里。
陈小军家住南面那排平房,隔壁是张义仁家。我们家住东面那排平房,隔壁是王大嘴家。
平房和平房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东面那排只住了我们两家。南面那排住了他们两家,还住了寿科红家。
那时候寿科红、陈小军上高一。我和我姐,还有陈小军的妹妹陈爱君,我们上初一。
我们都在玉门第三中学上学。
从我们院子出来到三中,要经过一条长长的下坡马路,再经过一片戈壁滩。
戈壁滩的右边还是戈壁滩,左边不远就是人民医院。
我们不怕马路,也不怕戈壁滩。就是戈壁滩上,夏天有蛇,冬天有狼,我们也不怕。因为谁也没有在戈壁滩上看到过蛇,更不要说遇见过狼。
我们怕的仅仅是人民医院的那个太平间。它盖在人民医院的这边,而不是那边。我们走过戈壁滩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它。
我们不仅可以看到它,我们还看到里面总是黑黑的,就像里面藏着死人一样。
我们怕的仅仅是死人。就是我们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哪个死人从里面走出来,我们还是怕得要死。
但陈小军不怕,他上学的时候,一个人走,放学后,还是一个人走。我姐怕不怕我不知道,但上学和放学的路上,都是我姐,还有陈小军的妹妹陈爱君,我们三个一起走。
陈小军的妹妹陈爱君皮肤很白,陈小军的皮肤也很白,他们全家的皮肤都很白。因为他们家不是北方人,而是南方人,所以他们全家的皮肤都很白。那种白,白得就像南方人,而不是北方人。
我们是北方人,我们的皮肤看上去就像北方人,而不是南方人。
我早就说过,我的记性天生不好,尤其对小时候的好多事情,我不像我妈,也不像我姐,还记得清清楚楚。
比如,我姐就非常肯定,陈小军的妹妹陈爱君那时候很喜欢我,但我却早就记不清了。
再比如,陈小军他到底是从哪年开始养兔子,我同样记球不清。
我现在仅仅记得有一天,陈小军突然在他们门前盖了一间比鸡窝还大的房子,那就是他盖的兔窝。我还记得当时那个兔窝里不是只有好多小兔子,还有七八只大兔子。最眼馋我的就是那七八只大兔子,它们除了给陈小军家生小兔子,还可以让他们家有兔肉可吃。
那几年,别说吃兔肉,就是吃猪肉,也要凭票才能买到。所以,一年有一只甚至两只兔肉可吃,那简直就是天上的日子。
陈小军家的兔子当然只能陈小军家吃。
就是陈小军的妹妹陈爱君再喜欢跟我玩,她也不会拿给我吃一口。陈爱君不是不想拿给我吃一口,是他们爸妈根本不允许她拿出来。他们家吃兔肉的时候,就关起门来吃。
我们知道他们家吃兔肉的时候,仅仅是看到陈小军在自己家门口又要杀兔子了。他一开始杀兔子,我们就知道他们家又要吃兔肉了。
我不止一回看陈小军杀兔子。
他先准备好一盆清水,一只手抓住兔子的耳朵,另一只手抓住兔子的后腿,然后把兔子的头整个放进水里。几分钟,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就闷死了。但即使是闷死的,我们那时候也不叫闷兔子,而叫杀兔子。
杀完之后,陈小军又用一把小刀,从大腿开始剥皮。他能最后剥出一个完整的兔皮。
每到过年的时候,陈小军家都有兔肉可吃,我简直馋得直流口水。
有一天,我对我妈说:我也要养。
我妈说:你会养吗?
我说:我会。我还会杀。
我妈说:好吧,那我去给陈阿姨说一声。
陈阿姨就是陈小军他妈。
陈小军他妈个头不高,脸上整天挂着笑脸。他妈还是居委会的主任。
她说:好吧,让你儿子也养兔子。
她还说:等下窝吧。
下窝就是等哪只母兔子再下兔子后,才有兔子。我妈回来就是这么给我说的。
还是说那只最小的兔子吧。
我记得有一个夏天,也可能是有一个秋天,总之是祁连山下的戈壁滩上,奶奶草、马莲草,还有苜蓿草非常多的时候,陈小军给我送了一只最小的兔子。
当然不用我说,这只兔子后来长大了,它当然还不是独自长大的,和它一起长大的还有另外一只兔子。只是另外一只是陈小军送的,还是谁谁谁送的,我只有去问我妈才知道。
我只是记得我妈说:一只兔子怎么养啊?就是因为这句话,我很快又有了另外一只兔子。
我还记得,它们刚好一公一母。
那段时候,我一放学就往戈壁滩上跑。
只是到了冬天,戈壁滩上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冬天的时候,我们就给兔子喂白菜帮子、喂红萝卜,就是我们吃剩的饭菜,兔子也会吃。
我不骗你,最多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十几只兔子。
这时候,我们家也开始和陈小军家一样有兔肉可吃了。
但兔肉不是谁家都有,兔子也不是谁家都养。
比如张义仁家。张义仁家开始没有兔肉可吃,后来也没有兔肉可吃,因为张义仁不养兔子,张义仁的儿子虎子还小,也不养兔子。
王大嘴家,寿科红家都不养兔子。整个院子就只有我们家和陈小军家养兔子,所以也只有我们两家才有兔肉可吃。
那时候,我姐,还有我弟,顶烦的一个人就是张义仁。
我爸叫他老张,我们当面叫他张叔叔,背后就直呼他的名字:张义仁。
张义仁和我爸一样,都是营业员。
张义仁是蔬菜公司的营业员,我爸是百货公司的营业员。
张义仁夏天卖蔬菜,还卖瓜果。冬天卖储藏的大白菜、老土豆。
我爸一年四季,只卖纸张文具。
但我们烦得不是这些,我们烦得是那个院子,它本来就比两个篮球场大不了多少,所以张义仁走到我们家只要两分钟,我们走到张义仁家也不到两分钟。而张义仁差不多一到晚上就不请自来,但我们谁也没有去他家玩过。
张义仁到我们家没有别的事情,就是来喝我们的茶,抽我们的烟。
他一进门,我妈就说:去给张叔叔倒茶。
我爸从小就不喜欢和我妈说话,也不喜欢和我们说话。所以张义仁一来,他就和张义仁坐在木凳上,一边抽烟喝茶,一边说着我们根本听不懂的事情。
我们家除了我妈我爸,还有我姐我弟,但很长一段时间,张义仁家只有张义仁。
张义仁家只有张义仁,是因为张义仁的老婆远在老家。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他老婆好像就来过一次。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农村妇女,脸盘又圆又大,身体也又圆又大。
有一年过冬天,张义仁回老家探亲的时候带回了虎子。
虎子的脑袋和脸盘一样也又圆又大。凭脑袋和脸盘看,虎子根本不像张义仁的虎子,而只像他妈妈的虎子。
虎子没有来多久,我们就看出来了,虎子的确有点虎气,张义仁根本管不住。
有一次,张义仁打了虎子,虎子从家里跑出来,张义仁也从家里跑出来。虎子边在院子跑边使劲喊:打倒张义仁!打倒张义仁!打倒张义仁!
虎子使劲喊打倒张义仁的时候,就像大人们和广播里使劲喊打倒×少奇、打倒×光美、打倒一切地富反坏右、打倒牛鬼蛇神一样理直气壮。
虎子喊的也大极了,大得张义仁肯定听见了,我们也肯定听见了。我们也从家里跑出来,也不敢大声笑,也帮不上虎子什么忙。
我们只看着虎子在前面跑,张义仁在后面追。虎子跑得越快,张义仁也追得越快,眼看差一步,眼看要抓住了,虎子又一使劲又把张义仁甩在了身后面。
后来虎子又被张义仁送回了老家。
后来我们家也从新四区搬到了解放门。
后来我就离开了玉门市。
张义仁家,还有陈小军家,王大嘴家,寿可红家,董其军家,他们搬没搬或者搬到了哪里,我就无从知道了。
还有兔子,我的好多兔子又去哪里了,又怎么处理了,同样无从知道了。这些事可能妈妈最清楚,也只有去问妈妈了。
小调皮
你听说过一个见到了什么就画什么的人吗,你听说过这个家伙的名字叫小调皮吗。显然,你没有听说过。即使你去过好多好多的胜地,也见过好多好多的家伙,你也不能不遗憾的说,你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小调皮,更不要说还见过了这个神奇的家伙。当然,这不能怪你,因为世界那么那么的大,简直大极了。因为人也那么那么的多,简直多极了。是的,我也怀疑过大,也怀疑过多,它是不是一个没有听说的原因,一个没有见过的原因。其实我也是意外的才听说了,也是意外的才见到了这个神奇的家伙。而比意外的见到还要意外的是,我一见到了小调皮,就叫出了一声嘿小调皮。我也闹不清为什么一见到就叫出了一声。也许真的是这个家伙太小了,小的如果你没有运气,更没有留意,就错过了一样。也许真的太调皮了,只是怎样的调皮,我得再等等,再想想当时的情景。万一想起的话,我就一五一十的说。万一想不起了,也没有关系。你知道,我不会骗你。你只要想象一下我一见到了这个神奇的家伙,就叫出了一声嘿小调皮,就说明这个家伙多么的小,又多么的调皮。
我是说有一天,我才见到了小调皮。我一见到了这个神奇的家伙,就叫出了一声。我叫的就是嘿小调皮。小调皮听见我叫出的时候,马上兴奋了起来,又马上兴奋的说,你喜欢画画吗。我说我喜欢画画。那我给你画一个画吧。我说画吧画吧。那你伸出你的那一只手。我伸出了我的那一只手。小调皮在我伸出的手上画了一只更小的手。小调皮说,画完了,是你的手。我说,是我的手。小调皮又说,伸出你的另一只手吧。我伸出了我的另一只手,小调皮在我的另一只手上又画了一只更小的手。小调皮说,画完了,是你的另一只手。我说,是另外的一只。小调皮又说,我想画你的眼睛,小调皮在我的眼睛里面就画了一个更小的眼睛。当然,我没有看见小调皮在我的眼睛里面画了一个更小的眼睛,但我感觉到画完了以后,我的眼睛里面就多了一个更小的眼睛。接着在我的另一个眼睛里面又画了一个更小的眼睛。接着在我的鼻子上又画了一个更小的鼻子。接着在我的嘴巴上又画了一个更小的嘴巴。接着在我的耳朵上又各画了一个更小的耳朵。小调皮说,画完了。小调皮又说,你喜欢这样的画吗。我说喜欢喜欢。小调皮说,如果喜欢的话,下次见到了我,可别忘了叫一声我啊。我说好的好的。小调皮又说,你只要叫我嘿小调皮,我就给你画一个画,画好多好多漂亮的画。
我觉得小调皮说的非常的调皮,也觉得小调皮画的非常的调皮。于是我和小调皮呆了整整的三天,也看了小调皮画了整整的三天。直到该说再见的时候,我才依依不舍的说,我们再见吧,我们再见吧。我说完了再见,就像永远的告别那样告别了小调皮,也像永远的离开那样离开了小调皮,因为我估计我再也见不到这个神奇的家伙了。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小调皮是多么喜欢的画画,也多么调皮的画画,也多么天生的画画。不过小调皮从来不喜欢世上没有的东西,也从来不画世上没有的东西,也不在纸上画什么画。要是见到了一张纸,这个家伙在纸上画的也是一张更小的纸。要是见到了一块布,又在布上画一块布。要是见到了一棵树,又在树上画一棵树。要是见到了一只鸟,又在鸟上画一只鸟。要是见到了一朵花,又在花上画一朵花。要是见到了一片水,又在水上画一片水。要是见到了一片云,又在云上画一片云。要是见到早上的太阳,又在早上的太阳上画一个早上的太阳。要是见到晚上的月亮,又在晚上的月亮上画一个晚上的月亮。就是梦到了一个虚无的梦,又在虚无的梦上画一个虚无的梦。我发誓,我不会骗你,这个神奇的家伙真的见到了什么,就真的在什么的上面画一个什么。我还要发一个誓,就是有一天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我也还没有见到过一个像小调皮这样画画的家伙,也还没有见到过一个像小调皮画的那样的画。
小丁
小丁毕业的那一年,外面正在闹非典,但小丁不怕闹非典,小丁一毕业,就从孝感坐火车坐到武汉,又从武汉坐飞机坐到海口。海口没有闹非典,但小丁的想法并不是海口没有闹非典,而是小丁想见我,小丁想和我在一起。小丁那时候真勇敢。
小丁有时候看上了一件新衣服,那件新衣服又是最后一件的时候,小丁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小丁和我同居4年,小丁不是花钱如水的女孩子,小丁也从来不是那样的女孩子。又过了几天,小丁又去看那件最后的新衣服。小丁做梦都担心那件新衣服卖掉了。小丁说,如果卖掉了它就买不到那件了。
小丁喜欢干净。小丁干净得谁也比不上,所以不管床上还是地上,也不管是小丁的长头发还是我的短头发还是有一些卷卷曲曲的阴毛,我根本分不清那是小丁下面的还是我的下面的,一到早上起床后,都被小丁用透明胶布一根一根粘得看不见了。
小丁还喜欢整齐。所以两个衣橱里,挂的那里的T恤裙子也好,叠的那里的睡衣睡裤也好,都分类有序,丝毫不乱。小姨那年从新疆来看我们的时候,小姨说她还没有来过海南,也还没有见过哪个现在的女孩子比小丁更会收拾这收拾那。小姨一直夸小丁好,小丁乖。小姨比我都喜欢小丁似的。所以小丁和我分手后,小姨很失望。小姨的失望也许比我还要大。
小丁的脸又白又光。小丁快要达到高潮的时候以及达到高潮的时候,小丁的脸就又红又湿润,所以不管早上做爱的时候,还是中午做爱的时候,还是晚上做爱的时候,看看小丁的脸就知道,小丁离高潮还有几分钟,还有多么远。
小丁怎么能离开吸尘器呢?小丁隔几天就吸一次地。隔几天又吸一次地。那个小小的日立吸尘器简直就像小丁的跟屁虫。小丁走在前面,它就跟在小丁的身后面。小丁吸到哪,它就跟到哪。她们走过的地方转眼就像镜子一样又一尘不染又明亮了。
小丁也不喜欢多余的,比如穿出了洞的内裤和袜子,比如忘了购买时间的药片和安全套,就是买衣服的发票,买书的发票,过期的杂志和报纸,看过的VCD,用过的笔记本(上面有我过去的一些朋友的联系电话),小丁认为多余的,都让小丁清光了。可是每月收到的物业发票和我买的费彩票又却一张不少又存放在抽屉里面。
我经常拉着小丁的手去散步,也经常拉着小丁的手穿马路。小丁的手那样小,我总是轻轻握着。我担心不小心就握痛了小丁。其实我最担心的是小丁跑得太快了,所以我总是反复叮嘱小丁,车多的时候要看车,不是这一辆也不是这一辆,而是你还没有看见的那辆最危险。
小丁搬走的那天,小丁好像并不难过。过了一段时间,小丁又来搬钢琴,这是小丁最后要搬的东西,也是我能送给小丁的最好的东西。搬琴的那天是下午,太阳又大又晒人。我看到小丁的眼里有一丝难过的阴影。我只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看下去了。
小丁搬走后,我一直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有一天,小丁还会搬回来。毕竟同居4年了。4年不算短,不可能没有留恋的。但我没有等到那一天。因为有一天,小丁突然短信我,她年底就要结婚了。我等了快1年的希望就算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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