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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村串巷拍照，有时会碰上结婚的，有时会碰上发丧的。喜事可以凑上前，拍几张赶快走开。丧事则不太敢靠近，怕遭嫌弃，从老远处偷拍，在做错事似的，心里总不太光明。
婚丧嫁娶是大事，拍个照为了记录民俗。
重要的节日，比如五一、十一、元旦等假期，猴在凤凰公园、植物园自然会拍到喜事的场面，但并非结婚现场。结婚当天，新郎新娘和两家亲戚朋友都会坐喜车到这些代表了高密高尚风景的地方“走一趟”，录像，拍照，为喜结良缘留下永恒的记忆。这样的图片，总不太真实，不自然，因为场面上免不了“展示”“表演”的成分。真实性是我拍照片的原则，不太讲究美观不美观，壮观不壮观，我的所学所知告诉我，在照相这件事上，应该做一点纪实的实在的，忠于“现在”，忠于事实本身。
在高密，这事我做了满十年了，估计（没统计过）积累了几万张照片了。
最多的是城里和村庄的场景，婚丧图片稀缺，因为不一定恰好碰上，碰上慢一步也错过，结婚也好，发丧也好，那个过程相当短暂，而且也不是每家每户经常可以干的事。
一个家族，无论大家族小家族，三天两头大张旗鼓办喜事，三天两头吹吹打打办丧事，点爆竹，放烟火，一定出了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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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嫁妆”是当地的婚俗。过去，有钱人家在送嫁妆之日，用很多方桌极尽铺张奢华，桌上安置木架，雇很多人伕抬着，两人一抬，排成一个纵队送到男家。在送嫁妆的同时，也送糖果。男家接到糖果，分赠邻里，告诉说要娶媳妇了。女家的陪嫁妆奁，尽是箱柜、衣服、被褥、首饰、金银铜锡器皿等等，特别制作一本“奁仪录”，一一开列，合成一册厚帙，录本的封面封底用文锦裱糊，装在锦缎盒子里，置于彩亭之上，用人抬着，乐队热热闹闹演奏，行在队列前面。
1930年代一份有钱人家的“奁仪录”写着这样一份清单：
（1）光前。（2）宫花二树。（3）彩红全端。（4）彩仗千宫。（5）桌帏全幅。（6）罗帐一堂。（7）帐檐一幅。（8）帐钩成对（9）帐竹两竿。（10）梳妆成套。（11）锡香案全副。（12）锡爵杯成套。（13）锡鹤壶成对。（14）锡酒壶成对。（15）锡酒甑成对。（16）锡边炉一个。（17）锡挂灯一枝。（18）锡灯炤一对。（19）锡饭盂一个。（20）锡茶壶一个。（21）锡粉盒一个。（22）锡槟榔盒一个。（23）锡烟盒一个。（24）锡刨花盅一个。（25）洋磁面盆一个。（26）磁漱口盂一个。（27）铜盆一个。（28）铜茶盆一个。（29）铜熨斗一个。（30）提盆一个。（31）手镜一面。（32）镜屏一座。（33）果盒全套。（34）果盒架全套。（35）金漆攒合成套。（36）金漆帖盒一个。（37）金漆格二个。（38）大小花盒十个。（39）盒衣成对。（40）西式柜一个。（41）四桶柜一个。（42）西式水架一个。（43）酸枝拱椅十张。（44）酸枝茶几六张。（45）酸枝房椅四张。（46）八仙桌一张。（47）酸枝长桌一张。（48）时钟一个。（49）花瓶一对。（50）衣架两对。（51）贵妃床两张。（52）酸枝盆凳两张。（53）皮杠八个。（54）皮喼两个。（55）座镜一个。（56）水烟筒两枝。（57）玻璃时花两座。（58）玻璃时花四橱。（59）火水灯四枝。（60玻璃甑十个。（61）大木盆一个。（62）中木盆一个。（63）怀古高盆一个。（64）坐盆一个。（65）方械一抬。（66）闺阁珍藏。（67）木面盆一个。（68）随身杠一个。（69）婢杠两个。（70）担竿四枝。（71）花软枕两对。（72）洋毡两张。（73）洋遮两把。（74）椅垫十张。（75）锦被四张。（76）房帘一幅。（77）茶盅十个。（78）茶局十个。（79）藤茶壶箩一套。（80洋瓷痰盂四对。（81）较剪一把。（82）木尺一把。（83）和合丸一肩。（84）茶叶一肩。（85）萎叶一肩。（86）八房丸二埕。（87）头尾造谷种。（88）盐醋二理。（89）大吉一肩。（90）品埕满百。（91）侍婢二名。（92）福禄双全。（93）裕后。
可以看出，那个年代的嫁妆比较侧重日常生活所需，讲的是实用和体面，多而不繁，场面上当然也应付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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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分配到济宁人民广播电台做记者，每天以玩为主。曲阜报社的李民是比较好的玩伴，我经常到曲阜去，原因一是曲阜好玩的地方多，有历史感和文化感，合我的脾胃。二是李民是县城名记，跟着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还能去三孔见别人见不到的，很开眼。有一天深夜在阙里宾舍，酒到酣处，李民讲了一个故事，直到今天我还记得。
历史上，有十多个皇帝多次到过曲阜，其中乾隆皇帝去的次数最多，有九次。乾隆有个女儿是孝圣贤皇后所生，这个女儿，就是公主，打小脸上有块黑痣，术士说黑痣主灾，破解的唯一办法是将公主嫁给比王公大臣更显贵的人家，这就只有远嫁孔府了，因为只有衍圣公被允许在皇宫的御道上和皇帝并行，皇帝到曲阜，也要向衍圣公的祖先——孔子，行三跪九叩大礼，这就是别的王公贵族所没有的荣耀。
七十二代衍圣公是孔宪培，定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十二月和公主结婚。大婚前，从京城到曲阜，运送嫁妆的每日不停，整整运了三个月，光是服装首饰就上千箱，另外像人参、灵芝、珊瑚树、牙雕福禄、翠玉盆景数不胜数，应有尽有。孔府大兴土木，扩建内宅的铁山园，占地五十亩（明天带大家去看），全国各地的奇花异草都移植到这里，一年四季鲜花盛开。公主嫁到孔府，随身太监一批跟来伺候，因此陪嫁中还有七屯八厂十二庄，这些田庄、屯集上的全部收入，都给公主日常当打发仆人的零用钱……
“真的假的，胡诌吧？”我醉醺醺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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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读闲书，才知道李民所言不虚。皇帝嫁闺女的排场闾阎黎民家当然不能比，即便轮到孙家闺女孙琪芳嫁给末代衍圣公孔德成的排场也不是一般达官显贵能攀比的。
孙琪芳是礼部尚书孙家鼐的孙女，孙家鼐在宫廷任阅卷大臣，毓庆宫行走，和另一位尚书翁同龢教皇帝读书。孙家世代书香门第，孙琪芳文学不错，人也很老实，比孔德成大一岁。孔德成结婚那年十七岁。他的结婚请柬是这样写的：
孔德成启事
谨詹于国历十二月十六日午刻与孙琪芳女士举行结婚典礼洁治喜宴
恭候台光
孔德成谨启
（礼堂设曲阜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府）
十五岁时，孔德成辞去衍圣公，受聘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衍圣公府改称奉祀官府。
孙家的陪嫁也是了得。结婚前夕，从北京往曲阜运送嫁妆，络绎不绝，直到结婚前一天才过完。嫁妆从窑村车站下车后，路上要跟上全套乐器，咿咿呀呀，响声喧天，抬嫁妆的队伍如蚁群搬家，漫山遍野。陪嫁的金表首饰、瓶镜用具、锦缎脂粉、珠宝玉石都摆在院子里，摆不下了，再摆在新房后堂楼里，衣物被褥都还不算在内，多不胜数。
孔德成（1920 年 2 月 23 日—2008 年 10 月 28 日），台湾大学教授， 孔子 77 代嫡孙， 末代衍圣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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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到曲阜祭孔和巡幸，是由《桃花扇》作者孔尚任担任引导官的。孔尚任是孔子六十四代孙，住在曲阜城东南二十里的湖上村。孔尚任为康熙讲解大学，被赏识。康熙说：“这秀才讲得比侍读大臣还好。”当时孔尚任只是监生，十三天后接到诏书，破格提为国子监博士，后又升为员外郎。
孔尚任引导康熙巡幸孔林，巧妙地提出能否扩大孔林面积，康熙点头，过了一会儿，对别人说：“这秀才好大胆，要这要那，既到孔门，都答应了吧。”下令孔林由二十四顷扩大到二十九顷。
皇帝从不吝啬“嫁妆”。
孔尚任做官后，关心民苦，作诗时常引起朝廷不悦。他花费九年写成《桃花扇》剧本，轰动京城，上演时座无虚席，康熙得知，连夜派人向孔尚任索取《桃花扇》手稿。
不久，孔尚任被罢官。
他回到了家乡曲阜，在“孤云草堂”隐居，生活十分贫苦，饭蔬饮水，二十年后终于来到石门山秋水潭，当年李白、杜甫两次相会的地方。
《桃花扇》续四十出“余韵”云：
“山松野草带花桃，猛抬头秣陵重到。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村郭萧条，城对着夕阳道。
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與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2025年1月8日
原载 阿龙书房
2025年01月08日 16:20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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