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突”地跳了起来，额上吓出了冷汗。因为眼前的这座坟墓让我在顷刻间觉到了死的恐惧。记得儿时，——大概有五六岁吧，常跟了祖母去那块在儿时的感觉里离家非常遥远的菜园里择菜。菜园的旁边，就有一片相当大面积的坟地。坟地里杂草丛生，树木参天蔽日，阴气森森。那片坟地白天在我的视觉里是无所谓的，可到了晚上，它却从我的视觉沁入我的心底，让我思及我终有一天也将老死也将葬入荒凉的坟地，便不禁躲进被窝，用手紧紧握住睡在那头的母亲的足底泪水滂沱。尽管到了白天，昨夜的恐惧会莫名其妙消逝得无影无踪！
——前方的不远处有一座坟墓。是的，那的确是座坟墓！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然后脑海里唯一想到的就是溃逃。可是，我却没有转身，脚步反而不由自主向着那坟墓迈进一步！仿佛有种神谕的力量在牵引着我，指使着我，让我的思维听凭着我的脚步，向着那坟墓不由自主地又迈进一步。
我看得更清了，是的，这的的确确是座坟墓！整座坟墓的轮廓已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这座坟并不高，坟上的野草并不繁茂，但也绝不稀稀疏疏。草里夹杂着淡淡的乳白色小花，在清风的吹拂下，显得零零落落，给这座孤坟平添了一种凄清之美。坟前立着一块不高的墓碑，在那些杂草和野花的映衬下，显出一种沉郁肃穆之感。
这会是谁的坟墓？这样孤独而凄冷地立在这样荒僻的旷野？坟墓里安置的无生命的躯体是谁？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恩人？我的仇敌？抑或只是一个和我素昧平生的陌路人？我在墓碑前蹲了下来，掀开碑前的杂草，这回我看清了墓碑上镌刻的字迹——我惊愕得差点晕厥过去！天啊，这墓碑上刻着的竟是我的名字！
这是我的坟墓。当我把墓碑上的名字再仔仔细细辨认了一回后，我确证了这的确是我的坟墓。没有生卒年月，没有墓志铭，但我的名字却清清楚楚地在墓碑上镌刻着，不容我置疑。——我的生命什么时候死去了？那坟墓里竟躺着我无生命的肉躯？我的灵魂什么时候脱离了我的肉躯在这氤氲的空气里飞？如此，此刻的我已不再是自己了吗？此刻的我是谁？是魂魄，还是鬼魅？我原一步一步向着我的坟墓靠近吗？我原一步一步地走近坟墓，走进坟墓，迎向着我的死亡之躯吗？
我曾那样迷醉自己生命的年盛，我的生命曾那样充满着对梦想的希冀，对爱情的恋眷。在这遍布着云波诡谲的人世，我原负着梦与爱的重荷走过来，虽然心很累很倦，但我深以为我会一直走下去，直到黑发变皤，目浊齿落，直到地亦老，天亦荒——是什么使我的生命短途竟这样戛然而止了？难道源于我对于爱与梦的无力承载？生命里没有鲜花与歌声，我可以不奢求，当梦如杯中影般缥缈时，我原只求在生命里的每一个起讫点，都能有爱予我以孤寂时的慰安。——然而，是什么使我的生命短途这样匆匆？是梦的执迷，还是爱的委弃？
我苦苦追寻着生命殇逝的缘由，却终找不到答案。生前我心无定止，死后这座孤坟却是我永恒的栖所？生前我未曾留下什么，死后我也无从带走什么。在这荒无生灵的旷野里，只有一座孤坟突兀着，没有阳光的照耀，没有雨水的润泽，没有亲朋的祭悼。这座墓碑前，我是自己唯一的凭吊。
我不由得哭泣起来。为梦而哭，为爱而哭，为孤坟中那个剥落了魂灵的躯体而哭。尽管我知道，人从呱呱坠地那刻始，不管日后如何演变其一生，或悲或喜，或富有或贫瘠，都终逃不过要向着这个宿点投奔。——我又缘何而哭？难道只源于竟看到了自己的死亡，看到了死亡后的灵魂依旧在飘荡？
泪水渐渐刷开一层浓雾，一丝光亮渗漏进来，我发现却才不过是场梦。但那座坟墓却永久地驻进我心的某个角落，也许等着在我哀伤的时候，不断地扩张开来，紧紧裹挟住我不时想要逃离的灵魂。
原载 美鸿文学
2020年04月02日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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