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嘉川丨临海的街巷 - 世说文丛

韩嘉川丨临海的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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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相:
原意是出洋相的意思,但在青岛人的口头禅中,包含了乖戾、张扬的意思。


也许那种幽蓝是一种恒久?每到晚上,一出街门便会看到那盏幽蓝的灯在海堤上,像一个值夜老人。不知道那算不算诱惑,许多渔船紧挨在一起在那里歇息,淘米洗菜煮饭的声色气味儿已经在渐渐消散,有的船是将烟囱伸出船舱的,在刚刚点燃灶火的时候,那种燃烧劣质散煤的气味儿可以呛得水手喉咙里的痰发黑,而那发黑的浓烟又常常像年轻水手的头发,随风摇摆。
街口有一个理发店,里面总是客满,白木的长条凳已经被来这里理发的的屁股摩擦得油亮。先来后到的次序便是一个人去理发了,挨着他的人就势往离开那个人的位置挪一下,后面的人依次挪过来。窗外人来攘往,紧挨着理发店的是一个茶炉,再过去便是一个菜店。所谓的茶炉并没有茶卖,而是人们打开水的地方,那时青岛市区的人家一年四季都有到茶炉打水的习惯,人们喝的开水,女人洗头发的热水,甚至擦洗身子的热水都到茶炉来打,一分钱一壶,是那种被称作“燎壶”的铝制水壶,也是在冬天家里点炉子的时候可以烧水用的壶。即使冬天家里燃起了取暖的炉子,茶炉依然少不了来打开水的。有童谣:“马蛋子核(方言,hu音),开茶炉,一分钱,倒半壶。”
菜店更是人来人往的地方,特别是那些半大小子半大姑娘,学校里没有多少课,半下午的时候便纷纷回来了,中学又按街道就近入学,年龄相近的那些半大小子半大姑娘,说上学都去上学了,说放学也都回来了,最多相差脚前脚后的事儿。菜店里的肉蛋鱼花生油之类的全凭票证供应,什么时候该买什么人们很精细地算计好了,因为靠近小港码头,便常常有突如其来的小杂鱼不凭票供应。上海汽车厂在1958年生产的一种三轮汽车常常拉了一车小杂鱼,突然卸在了菜店门外的路沿儿上,于是,那些半大小子半大姑娘们便迅速排起了长队,五六分钱一斤,最贵的也不过八分钱,于是,半大孩子们大呼小叫地呼唤家人快拿盆子来。那卖鱼的胖嫚儿也是不客气的,没有家什就给你倒在地上,自己下手拣去吧。理发的人中就有看了这样的场面打心里美滋滋的,尽管是计划经济,拉一船小杂鱼偶尔计划外靠靠青岛港也是可以的。那时候,理发店里的职工就会知道那人是船上的水手。
没有小杂鱼卖的时候,也有向外面看痴了的,经常吃鱼的女孩儿面皮儿白,身条儿好,窈窈窕窕的身姿走起来袅袅娜娜。尽管那时候大多是穿蓝衣服,也偶尔有穿绿军装的,女孩子有章程,将蓝学生服可着身子裁剪,裤腿儿贴着腿型儿缝制,使那身上腰是腰,腿是腿,再加上时兴托人从上海捎来的白边儿布鞋,看上去确有一股别有味道的绰约风姿。也不是个个都有从上海捎来的白边儿布鞋,也穿本地布鞋厂的白边儿布鞋,那成色是差了不少,青岛的女孩儿的头发尽管也是长长的,可不都一样齐,也不都扎起来,总有那么几缕儿是在皮筋的约束外,于是那风采便在她们的脸上了。看痴了眼的水手没有人提醒他,尽着他看去,则排在他后面的人便悄悄坐到了他前面空出的位置。待他醒过神儿来,自己会憋一个大红脸。也没有人说破,理发店的职工理完了一位并不说话,两毛五分钱或者理发票收下了,再回头时,那空出座位上自然会有人坐上去。
水手上岸总是要到中山路上去看看的,不好直露露地说是去看女孩儿,按青岛人的话说,是去滑溜滑溜眼珠子。有亚非拉的水手闹事儿的,船在港口里装卸货物,他们便可以上岸,在中山路上逛着逛着那情绪便起来了,禁不住要表达,国人之间还男女授受不亲呢,何况肤色不同者。外事无小事,多少年后依然如此。看上去仅仅是风化问题,里面却隐含着严肃的政治,谁如果在中山路上出了这类事情,那学校里要好好过关的。有一年春节,几位青年为了女孩儿争风吃醋,将那女孩儿当街剥光了衣服,首要者被判了死刑。
迷雾常常弥漫在街巷里,因而临海的街道总是湿漉漉的,特别是在冬天。茶炉的水开了,水蒸气将哨子顶得吱吱响,水气白白的腾起,女孩儿提看壶跺着脚跑来,打满了水踮着脚跑去。裤腿儿离脚上鞋子差一段儿,露着一道白白的腿,却是白得发青。每年的布票也是要算计着用的,不到新年不能添置新衣服的,即使去年的裤子做的长出一块儿,也赶不上女孩儿一年里又窜出的个头儿。那些裤脚也都放开了,下面有一圈颜色与上面不同的边。
冬天里好像男人们的头发长得快,理发店里总是满满的。点了炉子,来理发的人便围了炉子坐。那时候的理发店里没有烫发的业务,只为男人们解决卫生问题。却有发蜡,是在年轻人间流行,理发店年轻的职工将头发留得长长的,用发蜡定了型,很有气派。街上的半大小子便也学着涂抹发蜡。天冷的时候头型硬硬的,看上去似乎会掰断头发,抹得多的显出白潦潦一层。在学校里被批判得灰溜溜的,被认为是受资产阶级腐蚀拉拢的结果,在教室里便用袖子擦,擦得袖子油乎乎的。放学了,一出校门便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只扁方型的铁盒里挖一指头,在手上搓匀了往头上抹,抹得头发乱扎扎的往上刺弄着,然后往女同学堆儿里扎,那股甜腻腻的香味儿令女同学作呕,也有就是看着这个派头儿顺眼的,便暗送秋波。
理发店的年轻职工靠近炉子时,那炉子也是被那些等待理发的男人烧得太旺了,头上的发蜡便融化了,淌下来了,又一滴滴到了烧红的炉盖儿上便成了一滴火苗儿。水手便大笑了起来:真洋相……
“洋相”便成了青岛街上的一句口头禅,是过分表现或乖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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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韩嘉川丨临海的街巷》 发布于2025-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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