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帝丨漫忆读书 - 世说文丛

杜帝丨漫忆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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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好写作的人,没有不喜欢读书的,“读”和“写”紧密相关,读书开阔了眼界和思路,丰富了写作人实际生活之外的阅历,也丰富了写作素材和表现技巧。
杜甫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老百姓有俗话:“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溜”,意思很明白,书读多了,潜移默化,就是蒙,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
书是写出来的,写书的人通过读书,与知识互动,博采众长,融会贯通,他可以在汲取中提高并创造。
我可以有把握地说,每个作家都有“书”的情结,他的成长经历与书不可避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作家与书是一个充溢着墨香的话题,长谈不衰,常说常新。
记得刚上小学,我就已经对那些“民间故事”“神话传说”,有了懵懵懂懂的追寻和喜欢,可能人天性对世界有好奇心,对跌宕变化的情节走向,有着不可抑止的“揭幕”追求,愿意“打破砂锅纹(问)到底”,本能使然,现在依然如此,孩子总缠着大人“讲故事”,瞪大眼睛问:“最后怎么了?”或者央求家长“再讲一个!”我女儿甚至在去幼儿园的公交车上,也要我讲故事,有些不分场合贪得无厌。分析一下,与我童年心理如出一辙。尽管我当时读到的,基本上是“王子和公主,最后过上了幸福生活”,或者“阿凡提又一次捉弄了地主……”,结尾变化不多,但我还是有滋有味,如饥似渴,百读不厌。
也难怪,那时候的文化生活极度单调枯燥,老百姓没有电视,看不到报纸,听广播买不起收音机,填补精神空虚,对内向的孩子来说,好像非书籍莫属。
我家里弟兄六个,三个哥哥积攒了零花钱就在市场租书,他们喜欢武侠,还有一些历史演义,我跟着稀里糊涂看,无形中染上了“痼疾”,也留下了“病根”,闻着书籍油墨味道莫名欣喜,急欲先睹为快。只要拿着一本书就心满意足,蹲厕所的时候,没看的东西心里发慌,哪怕有半张旧报纸捏在手里,也觉得实落。填空档,必须是阅读,需要也是习惯。
年岁渐长,我在邻居或同学家看到闲书,便求爷爷告奶奶借来过瘾,有时借书的时间紧迫,我就一宿不睡,突击把书看完。为了“讨好”“拉拢”借书人,方便下次借书,我还主动帮着人家把破损的书修复粘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那时候家里生活困难,我很小就承担了家务劳动,包括帮妈妈看自行车,挣一点家用补贴。看车子非常寂寞,守着自行车百无聊赖的时光,我就靠倚着墙根读书打发。上哪找书?四处搜寻,不惜动用手里攥出汗的几枚私房钱。“文革”前出版的许多书籍和杂志,就是那时候读的。人们藏着掖着,或者从废品店淘来,我辗转得到,如获至宝,如痴如醉。那时候的《收获》《人民文学》,连篇末的尾花我都记得非常清楚,单线条勾勒,简洁醒目。文学作品印象深的有赵树理的小说《李有才板话》《卖烟叶》,中篇小说《总有一天》,李季的长篇叙事诗《王贵贵与李香香》等等,《王贵贵与李香香》铺排的长句子,带着西北苍凉,韵律回环,我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语文课上,我的作文总是第一,看的东西多了,选择的词汇就多,自然比那些读书少的同学占据优势。我有时还偷偷把某些词汇“移植”到作文里,面不改色心不跳,明目张胆的抄袭,老师木之觉也,我得了表扬暗暗得意。
到了中学,我已经不满足被“范文”,觉得自己是把写东西的手了,就给学校油印的小报投稿,不断采用,情绪高涨,后来我成了“办报人”,每逢学校“拉练”“学军”“野营训练”,我都是小报的刻印、作者和编者。
初中最后一年我未毕业即应征入伍,同学们挤在我家小屋,恋恋不舍来送我,有女同学给我递纸条,希望我在部队早日成才。我不谙风情,一心想在新环境里写出诗歌。不料,部队里政治空气浓郁,几乎看不到文学书籍,那些“文革”前的书籍都是“毒草”,连队里可借阅的只有《红旗》杂志,再就是几本军事训练教材,还有毛主席语录和一些大批判材料。
我心有不甘,不愿丢下写诗的爱好,便抽空写一些革命顺口溜,在连队办黑板报,同时私下偷偷写点内心的东西,藏在日记本里。半夜站岗,我在北风怒号的寒冬萎缩一团,苦苦思索“革命”诗句。夏天闷热,我在单人硬板床上无法入眠,打开手电记下灵感,第二天的军事训练无精打采,但不影响我写出“把战士的忠诚凝上刺刀”,还有“清晨,我们去设靶,大山披着洁白的面纱”等浪漫诗歌。
当兵第二年我就在济南军区的《前卫文艺》和总装的《人民装甲兵》发表了诗歌,所在部队政治处很重视,把我的诗歌贴在部队见报本子上,那上面除了我的诗歌,都是部队的新闻消息稿。
我受宠若惊,愈发刻苦写诗,挖空心思寻找文学书读,饥饿年代,嗷嗷待哺。我跑遍了部队驻地周边的书店,统共没有几家,但相距遥远,它们都叫新华书店,我利用星期天骑着自行车急匆匆赶去,进了书店,发现里面冷冷清清,书架上是一片红颜色的塑料皮,我在各种版本的毛主席语录堆里,寻找文学作品,记得有鲁迅的杂文,越南战争的南方来信,京剧样板戏,满目萧条,读什么?
后来我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诗歌集,是歌颂毛主席和大好形势的,我高兴也很忐忑,主要是“罗锅子上山——前(钱)上紧”,内心纠结矛盾,诗集艺术粗糙,价格也不便宜,我当兵第一年拿六块钱,第二年七块,第三年八块,这些钱要买牙膏、肥皂、邮票,还要补贴家里,战士哪有闲钱买书啊!我拿着诗集犹犹豫豫,最后还是买了,书页上的气息,使我有些眩晕。
“四人帮”倒台后出版打破禁锢,大量再版新版的世界名著,令人眼花缭乱欣喜若狂,我在书店里捧着《复活》《九三年》《大卫科波菲尔》等书,爱不释手,战士的津贴费太少了,我深深体会到了没钱的痛苦。
从部队回到地方,我买书渐渐放开手脚,挣的钱多了,买书的野心也大了,家里的几面墙全是书。

我最喜欢的,是西方现代派作品,大量的长、中、短篇小说,诗集,荒诞派戏剧,西方文艺思潮,哲学美学,萨特存在主义,弗洛伊德性意识,罗素西方哲学史,还有许多美术画册,毕加索凡·高杜尚,印刷精美考究,价格昂贵。不仅是书,还有杂志,当时上海的《外国文艺》,北京的《世界文学》《世界电影》,北京大学的《外国文学动态》,山东大学的《美国文学译丛》等等,我几乎每期必看,那时候觉得《译林》比较俗,翻译介绍过来的基本上都是通俗小说,缺乏《外国文艺》的学术和严谨。我搬家扔了很多书,后来还送给朋友若干箱,可是我一直把那些年的《外国文艺》留着,好像那是一段难以割舍的文学情愫。
在广播电台工作期间,我经常到全国各地参加一些会议,每到一个城市,必在新华书店流连忘返。一次在桂林,与会代表都去阳朔游玩去了,我则在市区的新华书店呆了大半天,买了许许多多的外国文学作品,特别是漓江出版社的外国文学丛书,还有原先缺失的《美国文学译丛》,我的旅行包满满当当。
那时候买书有些病态,跟我的哥们高兵(管窥一见)有些相似,不计后果疯狂买,以至于家里的书籍泛滥成灾。
有两年我离开青岛去了西安,在西北大学中文系混硕士,其实大学里的研究生课程很幼稚,那些授课的教授在课堂上照本宣科,我大失所望,在西北大学那两年,我的时间基本上都花在阅读闲书上,有时一整天躲在宿舍里看书。
记得冬天时西安非常冷,宿舍门外的走廊上洒的水很快结了冰,走路不小心就滑倒。我躺在木板床上,外面风声呼啸,窗户玻璃咔啦啦响,我身上盖着两床被子,看书昏天黑地,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天亮了,睡一会儿饿起来,到外面街上吃点饭,回到宿舍又拿起了书,许多经典名著就是这时候读的,《红楼梦》是正儿八经的第二遍,我记得读了没有几页,一片悲凉,人生的绝望,曹雪芹的透彻,在字里行间绵绵扑来,原先的《好了歌》,没觉得怎么样啊,现在不一样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通俗的民谣,也是最透彻的训诫。我沉溺在贾宝玉和一帮女孩子的世界里,几天几夜,看到最后,泪流满面,真是“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的读书体味啊。
除了躺在宿舍里看书,我还常到大学的图书馆去,西北大学图书馆里环境幽雅,甚至有些肃穆,一排排接近屋顶的书架,沿墙是报纸杂志,琳琅满目。书虽然多,但读者不多。我经常一整天待在空旷的图书馆里,心无旁骛。在那里看的文学杂志较多,《收获》《花城》《钟山》《当代》《十月》,全国各地的文学期刊一网打尽。我佩戴着校徽,无忧无虑,一切免费,喝水有纸杯,我抱着厚厚的一摞,好像把一大堆美食装到自己筐子里,管它能不能吃完,先揽过来,慢慢享用,心里充溢着巨大的幸福。
记得当时我读了很多名家最新的长篇,朱苏进的《醉太平》,刘震云的《天下故乡黄花》等等,都是期刊连载,我先睹为快。图书馆的日光灯散出柔和的光,夜晚发出微小的嘶嘶声。儒雅的图书馆管理人员不管闲事,他们也在静静地看书。
过了许多年,我想起在西安的读书生活,心里依然充满幸福,并且怀念。
老朋友万里英在博客上说过一段话,我感觉非常对路,援引如下,权作结尾:
“从每天必去书店到好多年不去书店,这个过程用了好多年。并非不再读书,而是书的形式已经变了,过去的书只有纸质一种,现在睁开眼到处都是书。除了印刷文字和画面,还有电子书,动态声音和影像,另外生活本身就是书,人已经活在书里了。所谓读书,重要的不是‘书’,而是‘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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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杜帝丨漫忆读书》 发布于202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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