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萌之丨旧体诗创作中的攀登者 - 世说文丛

祁萌之丨旧体诗创作中的攀登者

特别声明:本文丛作品多为原创,版权所有;特殊情况会在文末标注,如有侵权,请与编辑联系。


看完徐建修的新诗集《攀登集》(注),感到由衷的欣慰:经过近十年的努力,作者终于摆脱了“老干体”的藩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创作时期,我一直期盼的个性化创作,在《攀登集》里变成了异彩纷呈的篇章。从“老干体”到个性化创作,是一次艰难的心路攀登,既要有敢于割舍“老干体”束缚的大无畏,又要有锲而不舍的探索精神,这不仅是诗艺的创新,更是一次痛苦的精神蜕变。所以说,徐建修的这一变化,不啻为一次浴火重生。如果说《攀登集》的出版,在徐建修漫长的创作生涯里具有里程碑的意义,那么,《攀登集》所昭示的作者创作思想、创作风格的变化,以及这条取得成功之路的经验,对当代文坛流行的“老干体”则有指点迷津的作用: 既然陈腐的“老干体”没有生命力、没有前途,那么摆脱“老干体”,进入个性化创作,不仅是可能的,也是“老干体”作者唯一的出路,从而使“老干体”退出历史舞台、使作者的诗词创作走向充满希望的新生。

严格说“老干体”不是一种文学体裁,也不是一种艺术流派,而是诗坛流行的一种诗词风气,由于形成这种风气的主流人物,是热衷于搞旧体诗词创作的离退休老干部,所以这种诗风被人们谓之曰“老干体”。其实写“老干体”诗词的人,不仅仅有老干部,其他行业也大有人在,不仅仅是离退休老人,还有不少青年。应该实事求是地承认,上个世纪晚期兴起并遂成气候的“老干体”,对新世纪中国方兴未艾的旧体诗词创作,发挥了积极的推动作用。然而由于作者受思想水平、精神境界、文化素养、专业训练等方面都较差的局限,“老干体”作品普遍地内容空洞、思想苍白、艺术低劣,从而受到诗界的一致批评。当然,“老干体”最为大家诟病的是,它背离了“文学是审美意义上的”这个根本宗旨,流于一种或口号式的情绪宣泄或自恋式的吟风弄月,情趣庸俗、情调低级,失去了古典诗词那种典雅优美的传统,对古典诗词的新兴和旧体诗词的创作,产生了严重的不良影响。正像当代诗词家刘梦芙先生在其大著《近百年名家旧体诗词及其流变研究》中所指出的:“老干体”作者,真正卓有成就的诗人词家不到万分之一,繁荣的表象掩盖着深重的弊端,有待正本清源。

“老干体”的不良特征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点:

(一)“老干体”最突出的特点是歌功颂德、鼓吹盛世、粉饰太平。即便对“黑暗的旧社会”也缺乏起码的批判精神。“对历史和现实缺乏清醒的认识和深刻的思考”。由于这个群体大都享受着体制内利益,并有着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意识,所以他们见带“长”字的人——镇长、区(县)长、市长、局长、院长……都能诗情大发,出口成章。毋宁说,这样的诗大都是佞词,往往不堪卒读。这些作者不仅见“长”字能诗,见一次会议、一项政策、甚至一次当官的讲话,都能有诗,唯独对人间疾苦视而不见,麻木中不会有只言片语。有人说,时下的“老干体”有着久远的历史渊源,这话是有事实根据的:在中国古典诗词史上,最早、最著名的“老干体”作者,就是西汉的司马相如,骨子里愿意美化权贵,专门为帝王将相歌功颂德,因此为后人不齿,留下千古骂名。不过司马相如的这种献媚精神和“老干体”文风,并没有在中世纪的文人中传播开来,浩如烟海的古典诗词中,美化帝王将相的“老干体”其实极少,无伤古典诗词大雅,所以古典诗词能够历久弥新、经久不衰。然而新时期以来,“老干体”诗风愈演愈烈,形成了一支庞大的创作队伍,在当代诗坛已呈泛滥之势,所以诗词家的忧虑,刘梦芙对“老干体”的批评,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切中时弊。

(二)“老干体”中旧言熟语太多。一首“老干体”,不管是用词造句,还是其中的艺术意象,瞥一眼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重复旧调、重复旧说,重复意象,造成了“老干体”千篇一律的局面。一些只有在古代曾经有过的意象,例如小楼、栏杆、轻舟、渔火、戎马、饷田、农桑……等都是农耕文明社会的事物,被“老干体”生搬硬套在现代化社会的触景生情中,让人匪夷所思。究其原因,是“老干体”的作者大都思想匮乏、情感寡淡、语言贫乏。这也难怪,这个群体的作者大都缺少一定的文化素养和必要的人间情怀,思想情感的淡薄在所难免。所以一遇客体,例如面对游山玩水中的某个景点,既想诗兴大发,又无诗才成篇,于是只好拿一知半解中的语言无病呻吟,还有比无病呻吟更难听的吗?

(三)无病呻吟是“老干体”最突出的“艺术特色”,这个群体的作者由于思想储备缺、情感孕育短、学问造诣浅、知识积累少、专业训练差,不管在思想情感上还是在艺术表现手法上都捉襟见肘,所以诗兴大发时,只好”“为赋新词强说愁”“ 。读这种无病呻吟的句子,让人似乎看到了矫扭造作,看到了忸怩作态,看到了老妪卖俏,毋宁说,令读者起鸡皮疙瘩在所难免。例如某“老干体”诗词组织就某个公共现象要求会员都写赞美诗,会员因为缺乏赞美的情感冲动,所以只好“为赋新词强说愁”,结果一大摞赞美诗汇集成册,成了无病呻吟的“大合唱”。文学艺术创作、特别是诗词创作,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付诸笔墨的,创作需要灵感,需要思想情感的勃发,真正的创作大都出现在“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时,你无“鲠”在喉,非作“吐”状,岂不是自找难看?

(四)思想苍白、内容空洞、语言直白、形同口号,既无意境、又无情调——这是“老干体”的共同特征。作诗不仅需要情感,更需要思想。作者可能不缺情感——那情感由于缺了人间情怀往往是浅陋的——缺思想却是普遍现象,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缺思想的原因是这个群体不会“思想”,不会“思想”哪来的思想?究其原因,这个群体习惯于“学着说,跟着说,照着说”,就是不会自己说。这个群体习惯于凡事问“是什么”,不习惯、也不会问“为什么”。这样的人怎么会“思想”呢?由于缺少思想,便难以“从一粒沙子看出风景”“,诗词中的意象便成了干巴巴的拼凑,没有内容是“理所当然”的了,那意境更是无从谈起。常识告诉我们,“诗贵意境”,意境是作者的思想情感与审美意识借助意象创造的视、听、感一体化的氛围,这种氛围的优劣在于作者境界的高低。“老干体”的作者大都境界不高,所谓意境的空泛低下,便是必然的了。众所周知,诗(词)是用语言、句式、节奏、音律(韵律)营造出的富有音乐性情调的文学体裁,而“老干体”大都连一般的情调也没有,更不要说“音乐性情调”了。有人将此归咎于“老干体”作者不会、或不善于运用旧体诗格律,特别是不懂平仄韵律,这是皮毛之见。诚然,古典诗词格律是实现诗词拥有“音乐性情调”“的不二法门,但格律仅是手段不是目的。也就是说,诗词的情调仅有格律这个手段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作者的思想、情感、意象与审美意识的融会贯通——所谓情调不过是这种“贯通”后的水到渠成。将手段作为目的追求,是“老干体”作者创作不出“音乐性情调”的重要原因。毋宁说,这种本末倒置,也是“老干体”作者走不出“老干体”“的根本局限。

不必讳言的是,徐建修早期的诗,有着明显的“老干体”迹象,我曾托徐建修的好友、著名篆刻家万军先生转达我的批评意见。徐建修的可贵之处在于能够看到自己诗词中存在的问题,在尔后的创作中身体力行,努力克服这种不良倾向,并通过读书学习,渐渐地认识到“老干体”的局限在于作者的境界上不去,境界低俗是“老干体”“的致命弱点。徐建修进一步认识到,“老干体”境界不高的主要原因是作者思想贫乏,胸怀狭窄,目光短浅,凡事只看到自己的那一亩二分地,缺乏人类精神和世界眼光。

徐建修在近十年的重读古典诗词中发现,当今“老干体”作者的襟怀连古人都不如,例如陈子昂的那首《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徐建修认为:这样的诗,大气磅礴、境界高远,与天地共在、与日月同辉。这是只有心怀天下的伟丈夫才能写出的诗。这样的诗,“老干体“作者是望尘莫及的,究其原因,这不是个技艺问题,而是个精神境界问题。也就是说,急功近利的今人,连古代文人的那点士大夫精神都没有了。士大夫精神的精髓是家国情怀、天下为公,今人的眼光除了个人和自己的家庭,什么也看不出去。这样境界的人怎么能够写出好诗呢?徐建修在近十年不间断的古典诗词阅读中,领略到了那些古代大诗人、大词家崇高的精神境界和博大的人间情怀,深刻地体会到他们诗词中涵有的或壮美、或苍凉、或幽怨的审美情操,从而使自己的思想境界提升了,精神家园充实了,感情世界丰富了,审美趣味高雅了,创作视野开阔了,终于完全摆脱了“老干体”“,以崭新的创作风格和诗词面貌出现在读者面前。

这里不想赘言《攀登集》中那些篇章的艺术特色,读者自会从阅读中看到徐建修新诗集的艺术魅力。这里有必要特别指出的——徐建修浴火重生般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他的那些对其诗词创作极具影响的精神蜕变意味着什么?这才是对当代诗坛、特别是对庞大的“老干体”作者们最有借鉴意义的。

1.人间情怀
拥有人间情怀,是徐建修“浴火重生”后最根本的变化,这个变化的重要意义是徐建修在今天的创作中有了新思想、新境界、新底色,自己的作品因此出现了新特色、新风格。不好说“老干体”的作者都存在品质上的缺陷,但缺少人间情怀,可能是“老干体”陷于空洞苍白的泥淖中不能自拔的主要原因。正是在人间情怀这个根本点上,徐建修以自己““浴火重生”的实际经验,为那些希冀突围“老干体”“的作者们,提供了一个值得效法的成功范例。人间情怀不是什么利益诉求,更不是什么情欲需要,而是价值追求与人格修养中积累的悲悯与博爱在一定时候的释放,这种释放往往表现为无私地关心人间疾苦。毋宁说,自私自利的人,逢迎媚上的人,低级趣味的人,心胸狭窄的人,都不可能有人间情怀。徐建修正是在这些方面实现了自己的人格升华,从而拥有了人类精神和忧患意识。于是境界变得高尚起来,眼界变得开高远 起来,使诗词创作呈现出全新的面貌。

2.从一粒沙子看出风景。
能从一粒沙子看出风景,是体现徐建修创作水平大幅度提高的重要标志。徐建修能从一块顽石看到了上苍的鬼斧神工;从一棵古松看到了天地的浩然正气;从一座古楼看到了历史的沧桑变迁;从一泓清泉看到了生命的源源不断;甚至从红楼梦描述的林黛玉弱不禁风的体态中,看到了弱柳临风的美。就像大家都清楚的,从一粒沙子看出风景,不是个技艺能力问题,而是思想指导、精神左右、情感奔放的结果,一句话,是境界的使然。境界有高低,构成境界的有两大元素:一是思想的深度,一是情感的力度。这两者在徐建修那里,都是近十年来阅读的收益、思考的硕果、生活的恩赐,这些都是他不断实践、不断收获的全部内容。也就是说,在徐建修近十年来的学习与创作中,难能可贵的是,他的思想水平日渐提高,他的审美意识日臻高雅,他的善感能力日渐敏锐。唯其这种变化,不但使其从平凡中看到了伟大,从简单中看到了丰富,从变化中看到了永恒,更在其新著《攀登集》中成为一扫往昔旧诗陋习的根本力量。

3.厚积薄发 惜墨如金。
徐建修在“浴火重生”后深刻地认识到,诗是高贵而典雅的,又是精妙而纯粹的,不是任何人都能写诗,也不是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可以写诗。徐建修认为,古典诗词是一种“贵族文化”,类似于西方的交响乐——即便在西方,交响乐也不是大众化的消费品,交响乐团是不能进入市场的,交响乐团进入市场谋生,肯定养活不了自己,交响乐团都是被人家养活的,这是世界各国的通例。古典诗词不是大众快餐,不是人人都能听懂的“下里巴人”,而是有一定文化修养的人才能享受的“阳春白雪”,自古以来古典诗词就是墨客文人的雅好,是中国文化大厦上的精美皇冠。所以鼓动全民写诗是十分荒唐的。徐建修进一步发现:读得多,写得少,是诗人词家的成功之道。他举例道,乾隆皇帝一生写了43000首诗,数量接近《全唐诗》,但乾隆的诗词能够传世的不到万分之一;宋人惠洪的“满城风雨近重阳”仅一句,却足以传世不朽。这样的见识,只有像徐建修这样深谙为诗之道的人才能说出。所以近十年来,徐建修不断地鞭策自己多读,多读不仅有“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之用,更有深化思想、提升精神、养育情感之妙。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分量厚重、神采飞扬的《攀登集》是徐建修近十年来阅读中创作的成果。在徐建修看来,““少写”“的要害在于没有创作冲动的时候,不要“为赋新词强说愁”“;而写诗的真谛在”“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真正成功的创作,应是在情感高潮稍冷后的浮想联翩,然后下笔成篇。是啊!人在激情高涨时的笔墨,往往容易变成情绪宣泄的文字。

——这些话,既是徐建修的夫子自道,也是其创作后的诲人诤言。
《攀登集》足以彰显徐建修是走出“老干体”的成功者,这种成功不仅属于徐建修个人,其更重要的意义在于,为时下为数不少的“老干体”“作者们提供了一个值得学习的榜样——”“老干体”“作者与其在那些速朽的文字上浪费宝贵的时光和精力,不如学学徐建修:“浴火重生”——那才是真正的出路和希望。

注:《攀登集》徐建修著 时代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本文是该书的序言。



祁萌之更多作品
世说文丛总索引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转载或复制请以 超链接形式 并注明出处 世说文丛
原文地址: 《祁萌之丨旧体诗创作中的攀登者》 发布于2020-9-13

切换注册

登录

您也可以使用第三方帐号快捷登录

切换登录

注册

觉得文章有用就打赏一下文章作者

支付宝扫一扫打赏

微信扫一扫打赏

site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