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已有月余。
张老师被困在山里的教学点,他在等乡中心学校来送食物和燃料。
但雪大路滑,车开不进来。唯一一根通向山外的电话线被大风挂断。
张老师独自待在宿舍里。虽说生着炉火,但外面温度太低,在屋里不得不穿着厚厚的棉衣。他坐在简陋的木桌前,坐一会,要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眼看天黑下来,他还在煤油灯下忙活,要把所有孩子的作业批改出来。
这个教学点是两年前设的,刚开始还有三个半教师——三个全职,一个代课老师。一年前,两位全职的同事,一位家里有病人需要回去照料;另一位说是回城里结婚,但一去不返。另一个代课老师倒是尽心,教了十来年,去年年底,来了一个红头文件,被清退了。仅剩张老师一人。
其实要说困难,张老师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老家在千里之外的内地,一年难得回去一趟。上有八旬老母,下有上大二的女儿,老妻在家操持一切,里外一把手。十几年前毕业典礼上作为团支书的他,一个冲动的倡议和带头举动,把他和这处人迹罕至的荒原连接在一起。
张老师再一次从桌前站起,在屋里踱来踱去,边走边呵气、搓手,试图暖手。
他走到窗前,无意看到远处似有一个红点在移动。他揉揉眼睛,是,那个红点正向他的宿舍移动。
张老师不敢站久,只得加快踱步的频次。等身上稍微有点热度,他定定地站在窗前。
那个红点走近了。
那是张老师熟悉的身影。她是卓玛。
卓玛住在教学点所在的村里,父母早亡,下有年幼的弟弟泽旺,以放牧为生。
泽旺就在张老师班里。
教学点里,十来个孩子聚在一起闹个不停,叽叽喳喳,令张老师头疼。其他老师离开后,他一人承担起教学点十来个孩子,三个年级的所有课程。他既要教课,还要维持纪律,忙得团团转。有一次,泽旺跟另一个孩子打架,张老师劝解,结果被泽旺一拳打到脸上,眼镜跌落,害得张老师只得用旧眼镜,好几个月看东西都模模糊糊。
不过泽旺平时在家里还算乖,姐姐的话全听。那次误打了张老师后,回家被姐姐罚站,不住地求饶。
张老师正看的当口,一身红色藏袍的卓玛到了屋门前。
张老师赶忙开门,一阵寒风裹着卓玛拥进屋,风险些把桌上的油灯吹灭,他急忙用手护住油灯。
这么晚了,有事啊,卓玛?
我来给您送柴,卓玛从身后背囊里掏出一些木柴。木柴有碗口粗,被斫得一般齐。还有这个,她又从大襟里掏出一块牛肉,递给张老师。
卓玛捡几块木头,走到炉前,打开炉盖,加柴,用火钩挑几下,腾起火焰,热气立即烤热了脸,卓玛眼里闪着沉静的目光。
老师还不睡觉?不早了……
这就睡,这么晚了,早点回去吧,泽旺……
不管他。卓玛走到张老师床前,展开被窝,脱下宽大的藏袍,又脱去藏靴。她熟练地展开被窝,坐进去,躺下,被子紧紧裹着身体。
张老师张口结舌,不敢直视卓玛,视线转向火炉,心扑腾乱跳,不知所措。
张老师,被窝暖了,您进来吧。
张老师不敢看,也不接话,呆呆地坐在炉边。
卓玛缓缓地从被窝钻出来,尽量保持被窝筒状的样子。她依次穿上藏袍、藏靴,收拾停当,站到张老师跟前。
老师,被窝暖和了,您快进去休息吧。
张老师不知说什么,呆呆地看着卓玛。
卓玛朝张老师笑笑,收拾好背囊,快步走出屋门,迅速关好门,渐渐消失在雪原里。
张老师钻进留有卓玛体温的被窝,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