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谁家的狗在门后街上嗥吠了一夜,柳苑又是一宿没睡好觉。
“真是一条恶狗,这种狗也能当宠物养吗?去死吧!”柳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两手捂住脑袋,狂喊乱叫地一通发泄;不解气,她又一个骨碌翻下床,随手抓起桌上的杯子、瓶子噼里啪啦摔到地上,直到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这才一头扎到床上,慢慢平静了下来。
屋里太憋气,七八个平米的小屋,几乎吸不到一口新鲜空气。屋内总是充斥着一股异味,一股臊乎乎的狗尿味儿。她回想着,自从租住了这间小屋,她就感觉浑身不适,尤其是嗓子眼儿总像堵着个东西。她去找了个江湖郎中看过,郎中说没事!有点充血,吃点消炎药就好。消炎药吃掉四盒,嗓子眼儿照堵不误。郎中说,那这毛病就大了。诊断结果:喉癌早期,必须服用“抗癌1号”。一纸处方开了六盒,一个疗程,药费计价5600,打个折4800。她瞪了一眼郎中,掉头离去,半月后,症状自动消失。
看来嗅觉似乎也出了问题,过于灵敏不见得就是正常现象。她讨厌狗,对狗有一种天生的憎恶。她认为,狗是一种被人类宠坏的动物,也许有一天,人类会被狗类征服。瞧瞧那些狗仗人势的狗样儿,满脸装出亲近人的谄媚,一旦人连它不如的时候,它们就会像人吃狗肉样地吃人。这些狗不要脸的,太仗势欺人了。
柳苑躺在床上,两眼愣怔怔地盯着屋顶上几根横七竖八的木梁。她感觉那几根木梁正在悄悄移动着,一会儿工夫就拼凑成一盏张牙舞爪的吊灯——吊灯呈圆形,中间垂直吊下一盏大灯,周边又伸出五根向上弯曲的支架,每个支架上挑着一盏小灯;吊灯慢慢地向外伸展,展成一只巨大的魔爪,眼瞅着朝她落下来,重重地压住她的脑袋;瞬间,她听到了头骨遭受挤压时的碎裂声。太恐怖了!她蜷缩在被窝里,大口地喘息着,浑身颤抖。她这才意识到,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该死的房东!不就是拖欠了俩月房租嘛,不至于大清早来堵窝吧。柳苑一边想,一边极不情愿地穿上衣服趿拉着拖鞋上前把门打开——她突然愣住了,门口赫然伫立着两名警察。她机械地后退两步,还没来得及反应,警察已抢先闯入屋內。他们警觉地扫视着屋里的一切——房间呈长方形,没有窗,属于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宽度正好横着摆开一张单人床;门后有一张破旧的方桌,缺了的一条后腿用一摞半头砖支撑着;墙角处有两个小方凳,上面架着一块长木板儿,木板上堆放着一些锅碗瓢盆;一个硕大的旅行包鼓鼓囊囊地塞在床底下……最后,他们的目光停留在地上的碎玻璃片上。
“小姐,您没受伤吧!”其中一警官关切地问。
“没、没……”柳苑不知所措地答。
“有人报警,说这里发生了暴力侵害。您被强暴了吗?”
“啊、啊……”
谁会报警呢?柳苑最先想到租住在隔壁的邻居玲子。别看玲子表面上跟她挺热乎,实际上,一肚子鬼心眼儿。昨天她在门口招呼玲子,玲子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跟谁欠她几百吊钱似的,就连眼神儿都不地道,东瞅西看,躲躲闪闪……她肯定心里有鬼,是她,就是她故意借着报警招来警察让自己难堪。柳苑越想越生气,“她到底想干啥?干嘛这样做?”柳苑一时半会也捉摸不透。
警官见她惊魂未定的样子,不便多问,待现场勘查结束,便立刻带上她去辖区派出所里作调查笔录。
警车呜哇呜哇地叫着,疾驰在大街上。柳苑眼瞅着窗外慌急闪避的车辆、人群,心下不由得一阵发笑。刚才的惶恐完全是莫名其妙造成的,现在算是闹明白了——误会,天大的误会。她转念一想,假如继续这样误会下去结果能怎样?兴许就有好戏看了。
真是人生如戏,竟然不知不觉就被带进戏里。有意思!她开始想像着不久又会发生哪些戏剧性的变化。
2
派出所里乱哄哄地,申辩声、呵斥声混杂在一起。柳苑好奇地观看着。
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儿坐在椅子上正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说他儿子为霸占他的住房,昨晚想拿刀杀了他,幸亏他年轻时练过螳螂拳,一个地钻裆,连滚带爬地逃出来。他要求警察提供保护,要是不答应,他就打算住下不走了。所长哭笑不得,好言相劝,老头儿牙根不理那个茬儿。无奈之下,所长立马变脸,严厉警告他:这里是公安局,不是收容站。空口无凭,有何证据证明你儿子杀你!你身上有刀伤吗?有证人吗?若是啥都没有,你就犯下了诬陷罪,要抓的不是你儿子,是你!趁现在还没空抓你,赶快离开这里!
老头儿立马安静了下来,忙不迭地抓起他的帆布包,头不抬眼不睁,溜溜地窜出了派出所。
柳苑实在忍不住地笑了。
太可笑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光顾这种地方。她知道,常出入这里的人,非偷即抢,正经人恐怕没闲工夫来此溜达。今儿个既然来了,不妨跟着凑个热闹,看看他们怎么收场。
一位警官走过来,礼貌地招呼她进入一间办公室。坐定,警官开始发问:
“姓名、年龄、住址……”
柳苑赶紧一一作答。警官坐在电脑前一边询问一边机械地录入着。
“籍贯?”
“黑龙江省黑河市。”
警官不以为然地瞥她一眼,这一眼瞥得她浑身难受。是同情,还是蔑视?反正她看不出这类目光里能蕴含着多少善意。
“学历?”
“职高。”
“职业?”
“待业。”
“讲一下经过吧。”警官一口地道的职业腔调。
“有啥好讲的,不就是那点事。”柳苑挠挠头不屑地说。
“什么事?”
“男人朝思暮想的事呗。”
“具体点说。是指强暴吗?”
“应该属于暴力侵害吧……”
“怎么强暴的?”
太有意思了,不整出点事看来还对付不过去。柳苑想,她的脑子里迅速闪现出两组不同的场景。
场景一:深更半夜。熟睡中。两只粗糙的手重重按住了她的胸部。她蓦地惊醒,大喊大叫,拼力厮打……醒来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地上。
场景二:凌晨。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撬门的动静。她慌忙翻身下床,捞起一个酱油瓶子避在门后。门开处,一男子侧身进来,悄悄摸向床边,她趁机抡起瓶子照准他的后脑勺狠砸了下去。一声尖叫,那男子抱头鼠窜……
稍事酌量,她选择场景一作了一番添油加醋的描绘。
“请你描述一下歹徒的体貌特征。”警官说。
“没看清。”柳苑答。
“你有伤吗?”
“腰疼。”
“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没了。”
“那好。请留下您的手机号码,有了线索我们会随时联系您。”
“嗯哪。”柳苑起身准备告辞,警官拦住了她。不多会儿,他打印出了一份询问笔录,要求她过目并签字画押。柳苑看也没看地要过笔来签上名,又伸出个食指往印盒里蘸一下按在她的名字上。警官一旁看着,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
柳苑走出派出所仰脸长吁了一口气。阴不拉叽的天空太令人压抑。从南向北飘移的云团压得很低,远远望去,灰不溜秋地快要掉下来似的。不过,她还是有点刚从笆篱子放出来的感觉。去哪?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她停住了。她不知道哪条路通向她的住处。她抱怨这座城市太大了,根本不适宜人类居住。她想起家乡的小城,尤其是冬日里铺天盖地的雪花,把个小城装扮得愈加纯净、透亮,厚厚的积雪恨不能把个小城紧紧包裹在童话里。
一辆“的士”冲她开过来,缓缓地停靠在她面前。的哥摇下车窗,探出个光秃秃的脑袋,满脸谄笑着问:“小姐,打的?”她顿时心里一乐,不由地向前跨了一小步,立刻又犹豫起来。“上?还是不上?干脆,先上车再说。”她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副驾驶座上。
“去哪?”的哥问。
“西郊外门后街。”
“嗯哪!”
“大哥,你东北人啊!”柳苑心里一下子亮堂了。
“嗯哪!”
“哪嘎哒地?”
“大兴安岭塔河的。”
“哎呀,大哥,我黑河的。咱们老乡啊!隔着老近了。”
“真地啊!你咋搁这儿了?”的哥也显得异常兴奋。
“学校刚毕业,寻思来大城市闯闯,呆这疙儿找份工作。这不,至今也没着落。”
“你学啥的?”
“学家政的。”
“家庭政治啊!”
“不是,是家政服务,专业洗衣、做饭的。”
“那玩意儿咋还学哪!谁不会整啊!”
“谁知道哪个不着调的牛人鼓捣出这么一门学问。”
一路上俩人嘻嘻哈哈地唠着嗑,不知不觉就到了门后街。
“大妹子,到了。”的哥说。
“大哥……多少钱?出门急了,不知带的钱够不够……”柳苑一边说着,一边装模作样地掏口袋。
“干哈这是?大哥认你这老乡了,今天白送你,以后有啥事招呼声,我给你留个电话。”
“这可咋整啊!怪不好意思。那大哥以后咱们常联系,少不了麻烦你。”柳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正愁着身上分文皆无,合计着如何溜号,却不料的哥一番慷慨,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都说好人不长寿,祸害一万年。看来好人还没死绝啊!嘿嘿,这哥们儿也够傻的,认个老乡就值他白跑一趟,那要是跟他再白话白话,以后出门用个车也就方便多了。傻溜儿一个,不用白不用。柳苑心想。
3
每当自己一个人走在门后街上,她心里总是有点酸楚,有种被人遗弃的感觉。面对偌大一座城市,两眼一摸黑——无亲无友,无依无靠。她时常念及初来乍到时的那种惘然无措的困惑……
记得,走出车站那一刻,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落脚。她在站前广场漫无目的地徘徊着。在一个报摊旁,她随手买了一份当地的交通旅游图胡乱浏览着——密集的街道,横串竖插的交通线路看得她眼花缭乱。她想,还是就近找个小店住下为好。她在车站附近一个住宅区内寻到一户家庭旅馆,价格挺划算,每天五十元,包住超过一个月可优惠至三十元。她一气住了俩月,直到发现口袋里的钱所剩无几,这才在好心店主的帮助下,租到了西郊外门后街的一间简易房。“虽说偏远点儿,至少还能凑合着有个地儿住。”店主是个妇道人家,经常顺口说出一些极有人味儿的话:“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闯荡,危险!”柳苑搞不太懂店主的菩萨心肠。危险对她来说尚未形成一个完整的概念。她所能理解的,除了死亡,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去害怕。她早就寻思过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跑出来了,她就没打谱再回那个家……
她不由得想起出走前痛骂继父的那些脏话。这个腋窝里整天散发着狐臊气的臭男人,竟敢趁母亲不在家突然上来搂抱她,亲吻她……“你个畜牲!一个不够还想玩弄俩!臭不要脸的,今天我让你知道小娘可不是个好玩的!”她狠狠抽了他两个嘴巴。
她纳闷儿,这个男人是怎么跟母亲睡觉的。难道他缺吗?不在一起睡觉能死人吗?不过,平日里母亲的行为也令人费解。她经常夜不归宿,他似乎毫无怨言,两人表面上仍是一如既往地和睦着。柳苑曾经有过种种猜测,但她不想作出任何判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呗,等到实在过不去的那天就离开。柳苑在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只不过事情的发生比她预料中来的要晚。这事她从未在母亲面前提及,她担心说出来会把整个家都搞砸了。她知道母亲的脾性,倔强、暴烈,属于点火就着的那种类型;一旦爆发,她准能把眼前这个臭男人给卸了。但仔细琢磨一下,继父也并非一无是处。自打他进了这个门,就起早贪黑的,硬是靠自己炸油条的手艺撑住了这个家。他老实、能干、话少,尽管人长的干瘪、精瘦,干起活来却有的是力气。在母亲眼里,继父就是头推磨的驴,母亲很少对他有口好气儿。他在家里总是讪讪地看老婆的脸色过日子。可柳苑万万想不到,就这种男人却竟敢对她动手动脚……想到这些,柳苑禁不住一声叹息。这个家没法再呆下去了,她决定一走了之。
就在她离家出走的那天傍晚,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母亲因涉嫌卖淫被公安机关拘留。听到这个消息,柳苑脑袋都炸了。继父翻箱倒柜地凑齐了三千块钱交给她,让她马上去派出所交上罚款,领母亲回家。他说他接到派出所通知,不便出面,只能劳她走一趟。柳苑接过钱的时候,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她瞪了一眼继父,他的眼框里湿漉漉的,似乎全是委屈。这算哪门子事啊!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但转念一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敢卖,那就让她自作自受去吧!柳苑带上钱,径自奔向火车站。
她茫然地踏上了一趟西行的列车。
从此,便独自游荡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
4
这时,她才感到活着的疲惫。人活着,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啊!这般活法未免太累,咋就越活越没劲!望着满大街川流不息的人群——别人又是怎么个活法?她想。眼下,口袋里的钱已所剩无几,吃、住都成了问题,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个活干。干啥好?啥都不会,只能做家政。她试着去应聘了几个家政公司,结果,人家一听东北口音,全体谢绝。她不理解,这是咋回事?东北人咋混的?大街上问个路,张嘴东北腔,对方立马不屑地瞟你一眼,唯恐避之不及,好像东北人身上带着一股鸡屎味儿。真就怪事了!东北人怎么会得罪那么多人,柳苑说啥也想不通。就算是东北有坏人,哪里又没有坏人,干嘛非要盯住东北人不放?可笑!幸好她的普通话讲得挺溜,绝不掺杂半点家乡口音,只要不涉及到籍贯,谁都看不出她是东北人;偶尔碰上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她也不得不假装诡秘地眨巴眨巴眼,就势撂上句“猜猜看”便瞒天过海地一笑了之。不过,这点招数唯独瞒不过玲子。玲子一眼就能看破她的用心:
“瞧你遮遮掩掩的,大不了是个东北人呗,有啥不好说的。”
她怎么知道的?柳苑很纳闷儿。她的直觉告诉她,玲子不是个一般人。记得,刚搬过来的时候,玲子显得一见如故。她帮着里外地忙活,收拾房间,清扫垃圾,还亲自做了顿丰盛的晚餐;就是那个晚上,俩人始以姐妹相称。玲子大柳苑三岁,她自个儿说,她是湖南湘潭人,十六岁那年,因逃婚离家,到现在已经在外混荡了八个年头了。
“八年你就没回趟家?”柳苑瞪大眼睛问。
“没混好,回去趟也没啥意思。”
“也是……”柳苑似有同感。“人家八年都没混出个名堂,我还不知要混多久呢。”
想到这儿,柳苑不由得心存一丝忧虑。柳苑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就把自己的家境、身世一股脑地道给了玲子,说到伤心处,俩人不约而同地痛哭流涕。柳苑说,她很久没哭过了,她不是不想哭,是担心一旦哭起来刹不住。她喜欢呼天抢地地哭,不哭到浑身散了架誓不罢休;哭完后,立马就感觉浑身骨骼疏松,心平如镜,很快就会进入深睡状态,一觉就能睡上一天一宿。玲子听了,破涕为笑。
“哎呀,你没去医院看看,这么个哭法不正常。”
“什么呀!所以我轻易不哭。”
玲子拿张纸巾给她擦了擦眼泪。柳苑显得坐立不安,一副没哭够的样子。玲子细细端详起眼前这个涉世未深的女孩,论长相,不漂亮,但很耐看——单薄的眼皮儿,眯细着的小眼儿,高挑的个头,发育鲜活的处女体态,不加修饰的清纯中透着一股刚性。玲子看得有些心动,看得柳苑直眨巴眼。感觉气氛有点尴尬,玲子赶紧没话找话说:“门后街这地儿,人杂,挺乱,外出谋事可要多个心眼儿。”柳苑装作心领意会地点点头,心想:“有啥大不了,你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我既然敢出来混,就不信那个邪。”柳苑打心里抵触这种貌似善意的警示,但她对玲子的热心还是心存感激。她问玲子,怎么知道她是东北来的?玲子说,东北女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豪放、爽快、不掩饰、不含糊。“喔!怪不得!真是个有心人。”柳苑心想。在柳苑眼里,玲子是个十分性感的矮小女人,长得灵秀,又不乏矫情,还不时地透出一丝成熟、老道。柳苑心里不免有点嫉妒,“我要是具备这些条件,幸许比她混得好。”八年啊!也不知道她是咋混的。柳苑不好多问。玲子似乎看透她的心思,把手里握着的一块馒头揉捏的粉碎,朝着柳苑淡然一笑,说:“好妹子,不急,慢慢来,日子还长着呐!假如有人强暴你,你又反抗不了,怎么办?试着去沉默好了。”
那天,聊到很晚柳苑才回到自己屋里睡觉。
5
柳苑沿着门后街无所事事地溜达着。她不想早早地回到那间出租屋。她现在最想做的莫过于赶快找份工作,不管给多少钱,哪怕月薪500,中午管顿饭就成。她留意着大街两旁门头房外的招牌。“不一定非要找家政服务的活干,是活不是活先干上再说,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她暗暗提醒着自己。
前面不远处,一堆人正围着一辆白色“宝马”争执着什么,柳苑好奇地凑上前看热闹。一霸气十足的中年妇女正对着一个蹲在路边摆地摊的女孩破口大骂,脏话不堪入耳。柳苑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了。中年妇女开的“宝马”原本停在路边,女孩在她车前摆起了地摊,中年妇女开车时蹭倒了地摊的支架——这下不算完了,下车指着女孩便一通臭骂。从女孩的争辩声中柳苑断定:这是个东北女孩。柳苑立刻对那名妇女产生了鄙视。可那个中年妇女越骂越来劲,她也从口音上听出了女孩是东北人,便朝着围观的人群把手一挥,扯大嗓门说:“听听,大家都听听这口腔调,又是东北来的。你们东北人净他妈的男盗女娼,没个好东西。”话音刚落,柳苑噌地蹿到她跟前,撇一口地道的东北腔喊道:“哎,哎,你臭不要脸的,骂谁哪!瞧你那令人叹为观止的老样儿,你他妈不就是那种揣着颗木乃伊的心,嘴上会哼哼两句‘双节棍’的人嘛!你不是在装蒜吧!装给谁看哪!”柳苑实在是忍不住了,一阵急火攻心,她把憋了一肚子的污言秽语朝着那个女人泼了过去。“东北人咋地?你就事论事,该全体东北人啥事?我就是东北人,你敢咋地?”柳苑边说边转悠到车尾看了一眼车牌号,“唔,你他妈开个京B车牌就不得了。”她手指着那个女人,近乎歇斯底里地叫嚣道,“你以为你是谁?不就他妈个京B嘛!你还咋唬个啥!快滚吧!”
那女人愣怔了半天,气得脸都变紫了;想不到半路杀出个母夜叉,惹不起还躲不起嘛,走为上策,赶紧钻进车里,一脚油门,窜了。
柳苑酣畅淋漓地发泄了一把,心里说不出地痛快。她感觉周围人的目光全都投射在她身上。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出彩,会在瞬间成为众目睽睽之下的一个亮点。她带着魂斗罗般的趾高气昂快步离开现场,走出很远,她依然能听到身后传来的掌声、赞誉声,间或夹杂着一星半点的唏嘘声。
这时候,她才感到乏力、头沉,脚底无根,走路轻飘飘的;眼前时而金花四溅,时而天旋地转,身子也不由自主地东摇西晃起来,直到周遭变成黑漆漆一片……
老毛病又犯了,典型的低血糖症状。柳苑心里烂明白,可就是没力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一般情况下,只要呆着别动,过个十几分钟就能缓过劲来。这次犯得太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幸亏她及时抱住了路边的一棵白杨树,她死死地抱着,不敢松手。她害怕一旦失手,身体就会腾空飘起,没命地旋转,伴随着恶心、呕吐……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惊奇地发现玲子蹲在她身边。
“怎么,是你?”柳苑用眼角瞥了她一眼。
“哎呀,吓死我了!一天没见你,没想到你会趴在这里。”
“没事,只是头晕,吃点东西就好。”
“想吃啥?”
“甜食。”
玲子很快去路边的超市买了一大包各式各样的零食回来,她眼瞅着柳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嗯,现在感觉好多了。”柳苑扶着树干站起来,直了直腰板。玲子为她整整衣服,把她散乱的长发拢起,盘成一个发卷,又从包里摸出一个发卡把它拤住。
“好了!天不早了,我们赶快回去吧!”玲子说着,搀住柳苑的胳膊,两人朝着一条幽深的巷子里走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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