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景仁精通绘画,曾自绘一幅《揖樵图》,并填一首《摸鱼儿》词自题其画。从词中看,图中所绘的,是一位正向别人作出“长揖”动作的樵夫。
自从高阳酒徒郦食其面见刘邦“长揖不拜”后,这种拱手高举、自上而下一拜近地的、看起来已经很是恭敬的作揖法,便成了不惧权贵、傲视王侯的特有动作。
傲视,绝非无礼。按照儒家的原教旨,“礼”,是仁心的外在表现,是出于仁爱心性的、对行为和情感的自我节制。目空一切、目中无人是不节制,处处逢迎、溜须拍马同样是不节制。对皇帝三跪九叩山呼万岁,或许合于人制之典,却未必尽合于客观之礼。
如此说来,“长揖”是一种典型的中庸动作——对平民百姓而言太重,对皇帝宰相而言又太轻。卑者以长揖重之,尊者以长揖轻之。以此平衡轻重、调谐阴阳,互相节制,这才是“礼”之三味。
而词中的这位樵夫,却自言“识字无多”,这说明他的“礼”不是读书读来的、刻意作出的,而是完全发自天性。而这天性又是在这深山巨谷之中才得以养成和护持。
黄景仁感叹曰“人间无处容长揖”,实则是无处容天性,无处容仁心。人情浇薄,世路艰难。黄景仁深谙各中况味。画一幅樵夫尚嫌不足,必待以题词一吐为快。
摸鱼儿·自题揖樵图
[清]黄景仁
记曾听、春山伐木,丁丁声度林杪。
斧声渐歇歌声近,带得夕阳归了。
君莫笑,我识字无多,不解谈王道。
名山难到。便到得山中,也愁歧路,片语乞相告。
尘世扰。谷口携家须早。半生惟尔同调。
人间无处容长揖,愁绝蹇驴席帽。
休懊恼,判尔许腰身,折向伊曹好。
浮生草草。待烂得柯残,梦醒蕉后,相与出尘表。
(选自《两当轩集》第47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