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帝丨军装(散文二则) - 世说文丛

杜帝丨军装(散文二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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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 装
 
一个人一旦穿上了军装,好像把自己整个儿交给了国家。新兵入伍,临上火车前就换上了全套的军装,从裤头到袜子,清一色的黄绿,直到复员或转业。

关于军装,真有不少故事。

与我同一个连队的战友李娃,在一次军事演习中丧生。他是为抢修坦克被庞大的坦克变速箱给压死的。在清理李娃的遗物时,他几乎什么财产也没有,除了几本专业书,只有放在枕头包里的三套崭新的军装。这是他当兵三年绞尽脑汁,以旧换新,平时穿破缝旧节省下来的。每一套军装领口上都别着一张纸条:给三妹,给二哥,给爸爸。

部队战士的军装都是以旧换新,每年到发衣服的时候,总有老兵挨个屋转悠:有没有新点的衣服?

如果谁上缴的军装还挺新,他就用一套破的换来。旧军装收上去,大都被剪碎了用作擦车布。

在部队有个奇特的现象:谁穿的越破旧,谁就越有衣服。与地方上的时髦、富有成反比。

新兵没有多余的旧衣服可换,穿到第二年秋季,只有乖乖上缴,再领一套新的,循环起来,你始终处在供给制的一个链条上。这时候,谁能弄到一套多余的旧军装,就等于节省了一套新的。

那时候战士们都很穷,家里更不用说,有的农村战士一家人只有一、二件衣服,专供出门人穿,轮流当“礼服”。

一次,连队晚点名,连长在全连一百多名干部、战士面前,抖开几件旧军装,指着用针线缝起来的一条条蜈蚣似的痕道,说:“这是谁缴上来的军装?明显的是擦车布,看,把剪碎的地方缝起来了,后勤处给退了回来。”

连长要求各排、各班回去清查,每人回顾自己上缴的军装,最好要勇于承认错误,坦白从宽,组织上既往不咎。

为这几件军装,开了好几天的会,结果到底也没查出来,有的人有点线索,也碍于整天在一块混的战友的面子,不好捅开;当事人则更装糊涂,甚至抱定了“醉死也不认那壶酒钱”的态度。

说实话,当初那几件被退回的衣服里,就有我的一件。

本来我一直迷惑,老兵的旧衣服是哪来的呢?我怎么就没有旧衣服去换新衣服呢?结果有一天我发现了班长的“秘密”:他领来擦车布,翻来覆去在里边挑,见有像衣服样的,就取出来,藏到他的工具箱里。班长见我瞅见了,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给了我一件,让我缝一缝,缴旧时可以省一件上装。

我把省下来的上装给了我哥哥,我哥哥非常高兴,整天穿在身上。那些年,绿军装在地方非常时兴。农村小伙子结婚,有一件绿军装,就是很富裕、潇洒的时装了。

除了“顶替”,节约军装的办法还有许多。与我挨床住的江苏兵小许,每天睡觉时穿的内衣不是衬衣、裤头,而是肥大的军服,他自有一套理论:衬衣、裤头是不必上缴的消耗品,军服则到时要上缴,穿军服、军裤睡觉,虽不舒服,但节省了自己的衬衣、衬裤和裤头。

1975年部队的军装“升级”了,由棉织品提高到化纤品——的确良。发军装时部队照例开会,忆苦思甜,表明祖国经济形势蒸蒸日上,战士不要辜负人民重托之类。然后很重要的内容就是学习科学知识:如何穿戴、保护的确良。

战友们对的确良毕恭毕敬,洗衣服时试到水温度适宜,不敢用碱性大的肥皂,洗完后不敢用手拧干,怕起皱,水淋淋地就挂在晒衣绳上。对吸烟的人唯恐躲避不及,因为听说火星一溅上就是一个大洞……

一个战士,每年可发到两套军装,其中包括冬衣。虽然其中一套必须以旧换新,但这是他们唯一的财产。

原载《山东文学》1990年6月号


一级射手
 
在坦克部队考一级射手就像考状元。一年只考一次,兴许几年考不上一个。如果考上了,没说的,这位射手就“鸟枪换炮了”。一般是接着提干,没入党的马上入党(一个团统共没有几名一级射手)。穿上四个兜的干部服,七八块钱的津贴一下子变成七八十元钱的工资。泥饭碗变成铁饭碗。战士们编顺口溜说:“只要一炮打得好,穿上皮鞋戴手表,找个老婆在青岛。”按俗话讲就是跳了龙门了。

1977年秋天,我作为后勤服务人员,随全团的二、三级射手们参加了一次一级射手的考试。考场设在平度大泽山。山做屏障,山下平整宽阔的平原做跑道。几千米长的跑道上,只见正在练习的坦克隆隆奔驰,尘烟滚滚,一面面红旗猎猎招展,场面十分壮观。

傍晚,我给各个车组去送灯油,发现每个屋里总有一个嘴唇发黑的人。我站下闲聊几句,黑嘴唇哆嗦着,话说不成个。一问,我才知道,黑嘴唇就是明天要考试的炮长。虽然还有一宿的时间,可他们已经快紧张地吃不住劲了。

我看见他们一个个从老乡屋里踱出来踱进去,嘴里咕咕叨叨:“标尺三……前进四……正前方……”

一会儿又一簇一簇地开车务会。这边的炮长和驾驶员、装弹手嘱咐千万千万千万要配合好;那边的围成一圈在地上用木棒划来划去;还有的站成一溜,照着老乡的山墙咚咚往上跳,说是练习上车。

一炮定乾坤。考场上的几秒种可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他们怎能不紧张呢?不知怎的,我满村子送了一圈灯油,嘴唇也哆嗦起来,逢人就问:“好了?好了?”对方稀里糊涂,模棱两可地朝我点头又摇头:“行了!谁知道!你好了?”

我也稀里糊涂,好像明天也要考试似地,连连说:“好了,好了。谁知道,谁知道。”不由自主。

第二天上午,我干脆就不出去,呆在老乡屋里,屏息谛听屋后的坦克呼呼隆隆往前开。炮声呼嗵呼嗵震得屋顶直晃。我判断炮弹是否落到狗日的靶子上。

有一炮很像是打中了,我猜想可能是三号车。他们车的人一定蹦起高来,车刚在射击线外停下,全车的人忽喇喇扑到炮长身上,掏烟的,掏钱包的,齐嚷嚷请客。买酒买糖买烟,三号车炮长的嘴笑得咧到了耳朵根。

 不过,万一报错了靶怎么办?酒也喝了,烟也抽了,这时来了复查通知打中靶子的是四号车……你说怎么办?(这种事曾经发生过),叫人上天还是入地?

我像困在屋里的狼,思绪乱了,转来转去不敢出门。远处,履带吱吱嘎嘎声,炮弹轰轰隆隆声,搅成一团。   

1989.9.17

原载《美文》1994年1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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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杜帝丨军装(散文二则)》 发布于202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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