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顾旭中
在部队戎马倥偬,有多少令人难忘的人物和故事!我甚至想专门写一本回忆部队生活的书。当一个人把最美好的年华付给军营那表面铁定单一的生活时,当他奔腾的热血被冷冷的军纪和无情的政治扼紧时,他在年长后所思考的、所回忆的,该有多少难以言说的慨叹。
我却常常在脑海里跳出一些与人物、故事无甚大关系的自然风景画面来。
仿佛是电影的抒情镜头,缓缓地推进、摇出,又在某一时刻、某一场景定格。
──高高的白杨树,在春天或秋天的黄昏,清丽地傲向蓝天。我和一知心战友沿着排排杨树,去散步。周围温和静谧,亲切、无以名状的土地气息氤氲在天地间,那地气是随着季节从沟沟坎坎和田垅里散发出来的。我和战友信步走着,好像溶进了周围的景观。
记得1977年秋天我们在平度打靶,住在山村里。部队伙房驻扎在另一个村庄,我们吃饭得跑一段不近的路。晚饭后我们几个战士往回走,被头顶、天边的晚霞“镇”住了:大片大片的云朵色彩斑烂,黄的、红的、蓝的、绿的……一团团在淡蓝的背景中铺开,它似乎静止不动,但一会儿你会发现那一群红马却变成了丝丝缕缕的金线;大片的棉朵不知什么时候聚拢,变成了雪白的羊群……妙的是它们变化全无规律,你的想象可以在缤纷的色彩和变幻的形状里尽情施展。
摄影:顾旭中
在我唏嘘感叹时,一个农村战友告诉我:“七月八月看巧云。这是天上最美的时候。”
近半个小时的路程,我们从未觉着累。云朵还没看够,就见天空渐渐地暗了下来,五颜六色一齐朝绛红、深紫变换。这时候,在淡淡的暮色中,青纱帐朦朦胧胧,村庄影影绰绰,我们身边的各种昆虫嘈嘈切切地唱了起来……
还有一个镜头我也非常难忘。
那是初春时节,坦克训练外出打靶,我作为记录成绩的文书随车前往。凌晨时分,一辆辆坦克隆隆地驶出了车库,国防公路上奔驰的坦克卷起了淡淡的烟尘。高高的通讯天线因坦克疾驰而向后弯曲,一排排距离相等,十分壮观。我们保障人员的卡车尾随其后。我们十几个人站在敞篷车厢里,冷峭的晨风吹得军服飒飒作响。
这时,有人喊:“嗨!看东边多漂亮!”
我们朝东边一看,果然,蓝中透白的天幕正露着半个红彤彤的太阳,那太阳一跳一跳,把金光四溢的霞光从地平线推了出来。那晨晖清纯热烈,美不可言。
一个爱好文学的战友对我说:“文书,你真该写首诗。这风景太美了!”
我说:“应该写,应该写。”遗憾的是我后来并没有写出那首诗。
摄影:顾旭中
许多年过去,许多事情都忘记了,而一些风景却刻骨铭心。可能日常的军营生活太紧张、太枯燥、太劳累,风景使人产生了转移、逃逸、安慰的心理感觉。
的确,作为一个军人,他像一台不停转的机器:清晨出操、回来洗漱整理内务、开饭后接着是训练、再训练,晚上是班务会、排务会、连务会,还有汇报思想,集体学歌、练歌,集体收听广播……熄灯号在9点准时响起,那号声就像电闸刀,把整个营区的光明齐刷刷地切断。这时,不管你是兴奋还是沮丧,想睡或是不想睡,你都必须立即在硬硬的竹床上躺倒,而且闭上眼。晚一分钟就是违反纪律。
云朵、晚霞、朝暾、山风……还有比它们更使人亲切的吗?
或许,早在那个时候,荷枪的战士已经把它当成了心灵小憩的港湾。
原载《光明日报》1992.10.15
非常感谢图片提供者,我的老战友、原坦克八师政治部干事、摄影家顾旭中(崂山小龙),他在微信上看到我写的部队回忆系列,不断留言鼓励。我提出要几幅当年他拍的照片,顾兄毫不犹豫发了过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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