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萌之丨五十年前读《九三年》 - 世说文丛

祁萌之丨五十年前读《九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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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岛城教育科学研究院的崔志刚老师谬夸我对西方文学有研究,让我谈点对雨果小说的评价。我虽然很喜欢西方文学,确实看了一些西方文学中的小说、戏剧、诗歌、散文等。但西方文学研究谈不上。崔志刚老师给出的作文题目,我一时“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才能完成“答卷”。
其实有时我在有关文章中谈点西方文学,都是“旁证”我的中西方文化研究中的说法。并非是专论西方文学。这样的谈西方文学,都是在崔老师面前班门弄斧。
但崔老师与我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不好拒绝。于是便有了这篇回忆初读雨果《九三年》的小文章——用五十年前的阅读记忆,作为一份不可能让崔老师满意的答卷。

五十年前的一个秋天,社会上的“破四旧”,烈火般烧遍了中国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除了马恩列斯毛的著作、鲁迅的著作,以及科技书外,其余的书都成了被消灭的毒草。那时我家与镇政府(人民公社)办公楼是隔着一条街的邻居。政府大院里抄家来的“毒草”堆积如山。我与几个年轻社员(就是农民)被安排用平板车把“毒草”送去造纸厂“回炉”,作造纸的原料。

去造纸厂半路上休息时,我从平板车上发现了一车“毒草”里有一部雨果的《九三年》,十分惊喜。便顺手拿出翻看起来,竟放不下了!直到平板车队的队长喊我,才发现其他社员已经拖着平板车走出很远了。我见周围无人,便偷偷地把《九三年》藏入我的饭兜里。拖着平板车追赶车队。

从造纸厂出来回家的路上,我心里一直为饭兜里的《九三年》忐忑不安。那年月,我的这个偷“毒草”的做法,很危险!一旦被人发现,举报到红卫兵造反派头头那里,后果不堪设想。

匆匆到家后,我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躲到自己的屋里,在昏暗的灯光下,偷偷地继续看《九三年》,忘记睡觉了。《九三年》是在那个非同寻常的秋天一个暗夜里一口气看完的。

九三年.gif

小说里革命军的一个军曹的话,给我这个在崇拜革命、歌颂革命、把“革命进行到底”的革命时代中长大的青年,以惊心动魄的精神震撼——

“在崇高的革命之上,还有个至高无上的人道主义!如果革命就是为了把好人也送上断头台。那么,这样的革命滚你妈的蛋吧!”质朴的军曹所以骂了一句堪称经典的粗话,源于他们的司令官刚刚被送上了断头台。

司令官所以被处死,是因为他放走了一个阶级敌人。司令官所以放走了那个阶级敌人,是因为:

那个阶级敌人原本可以逃命,不可能成为革命军的俘虏。他已经从暗道逃出来了,却因为听到身后从大火燃烧的楼上,传来两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两个孩子眼看就是要被大火吞噬的时候,阶级敌人毫不犹豫地返回楼上,从大火中救出了两个孩子。此时,赶来的革命军站在了阶级敌人的面前,把他重新关押起来。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那两个被救的儿童,其实是阶级敌人家里仆人的孩子。也就是说,阶级敌人救了被他压迫剥削的人的孩子!

就在要处决阶级敌人的前夕,革命军的司令官把这个阶级敌人放走了!于是,司令官被从巴黎赶来的革命政府的革命法官送上了断头台!

让人格外震撼的是:在司令官的头掉下的那一瞬间,枪响了——革命法官倒在自己手枪下的血泊里……

上述情节都是回忆五十年前的阅读,却至今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今人不太容易理解我当年读《九三年》受到的巨大精神冲击——

说实在的,看完《九三年》时,天已经大亮了,母亲在打扫院子。我却处于小说故事带来的惊骇中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接踵而来的是,陷于不由自主的颤栗中不能自禁!母亲喊我去挑水时,我是步履蹒跚中去了村头水井台。

我们这些在长期的革命领袖、革命群众、革命运动、革命青年、革命爱情……的教育中长大的人,读《九三年》中必然地会出现前所未有的不可思议:

阶级敌人怎么能放弃逃走的生路,回去救受他压迫人的孩子?

革命司令官怎么能把阶级敌人放走了?

革命法官为什么会在那个特殊的时刻自杀?

成千上万的革命军人为什么会集体跪下,为放走了阶级敌人的司令官求命?

至高无上的革命怎么会有高于革命之上的人道主义?

人道主义是什么?

那个救人的阶级敌人怎么让人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在那个年月里,这些“不可思议”是真实的,也是无法解答的!但却是我阅读《九三年》中刻心铭骨的记忆!

有一年受邀听课一个中学教师讲雨果小说。她讲到《九三年》时说——

雨果用饱满的热忱、优美的文笔,讴歌了法国大革命!小说批判了主人公司令官在关键的时刻,动摇了革命意志。反映出法国大革命的局限。所以会有这种局限,主要是因为那时还没有马克思主义革命思想的出现……

座谈时,面对这位戴着眼镜、白净的、可以说有点漂亮的女教师,我毫不客气地批评她:

你根本就没有读懂《九三年》!所以你误导了学生阅读《九三年》。整部小说不存在作者热忱讴歌革命的叙述,并不复杂的故事情节与人物塑造,都体现出作者对法国大革命深刻的、批判性的反思!小说中热忱地弘扬了人道主义精神,倒是读者应该看出来的事实。你怎么能看不出来呢?你的讲解是否有些“先入为主”呢?

我的批评,很让人下不了台;也给座谈会泼了一盆冷水。

今人即便初读《九三年》,也不可能产生我当年读《九三年》时的那种精神震撼,毕竟时代不同了。但是,五十年前我读《九三年》产生的那些“不可思议”,今人是否就明明白白了呢?这些“不可思议”在这份短短的“答卷”中,已不可能展开谈了。留作读者思考吧。

最后谈几句崔志刚老师关心的话:

西方文学在十九世纪开始大张旗鼓地以人道主义精神为旗帜。开辟了西方近现代文学的广阔发展道路。这个巨大的文学变化,都是西方作家吸收了雨果作品蕴含的思想营养后的结果。我多次谈过:世界文学名著的不朽,首先是其涵有的思想的不朽。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雨果作品是西方文学史上的一座划时代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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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祁萌之丨五十年前读《九三年》》 发布于2020-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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