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广州,飞机一降落,我们仿佛一下子从冬天走进了夏天,这些北方汉子被姹紫嫣红的花草熏软了感官,迷醉在宜人的气候中。我们上街买香蕉、吃菠萝,回宿舍时每人携大包小裹,把一堆堆食物放到了宿舍的床头上。
不料,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我们大吃一惊:放在床头的食物被老鼠啃咬的一塌糊涂,狼藉一片。
我们愤怒了,到处搜索,一腔愤慨要发泄到可恶的老鼠身上。不料我们搬床挪柜,在地上搜遍了半个篮球场大的房间,竟然没有找到一个老鼠洞!
有战友终于发现房间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小洞。我们疑惑:难道老鼠会藏在我们头顶的天花板上?那个洞口有水杯大小,在屋顶的角上,正好有一根废弃的自来水管从洞口伸到地面,也许老鼠就是顺着这根管子溜出来的。
经商量,战友们调换了床位,让睡觉惊觉的小胡指导员睡在墙角,一旦夜里发现动静,迅速报警,我们好群起攻之。
我们近20个队员睡在一个大房间里,躺下时不免各自在床上聊天说话,起哄轮流讲故事。我记得我给战友们讲了《蒋兴哥重会珍珠衫》,我曾经在篮球队就给战友们讲过,熟悉故事和人物,蒋兴哥和妻子、情人的缠绵、磨难,颇激起了战友们的共鸣。我的故事理所当然地被评为“最佳”。到后半夜我们才意兴阑珊地陆续睡去。
大概是天快亮的时候吧,有战友突然高喊一声:“有老鼠!”灯被迅即拉亮,只见几只非常大的老鼠,有的从床头柜跳下,有的从床底钻出,沿水泥地狂窜,只一眨眼功夫,几只胖如小狗却异常敏捷的老鼠“唰唰唰”沿旧水管钻进了天棚里!
这时我们跳下床,有的拿扫帚,有的拿手球,义愤填膺地冲到墙角,对着空洞的洞口,咋咋唬唬,好像要与老鼠决战,其实老鼠早躲进天棚里,此时,我们连点动静也没听到。
我们就埋怨睡在鼠洞的“哨兵”,怎么睡得那么死,早报警,早动手,说不定老鼠就无处可逃了。
精瘦的“哨兵”小胡说:“要不是听故事,不至于这样。弄个什么珍珠衫,我半天没睡着,到天亮了刚迷糊一会,老鼠它娘的又下来了。”
这一天的训练,我们都感到无精打采,浑身疲乏。我们唱的手球队员之歌是“射门时球像炮弹出膛,防守时人如铁壁铜墙”,这是我创作的歌词,莱阳的战友董建明谱的曲,结果我们的射门球飘飘悠悠,守门员也恍恍惚惚,防守站立不稳,还什么铁壁铜墙,手一戳身子就晃悠。把个领队气得直喊:“晚上开会,专门研究打老鼠!”
小胡指导员在边上说:“鼠患不除,何以睡眠?要不然咱们白天睡觉,晚上训练。”
老鼠不光吃我们的水果,还咬我们的手提包,就是咬了一小口的水果,也是老鼠已经霸占的东西,我们只好扔的扔,补的补,晚上临睡前的宿舍里,一片唉声叹气,怨声载道,全没有了刚到南方时的欣喜惬意。
我们球队的夏参谋、栾干事,还有“哨兵”胡指导员,在部队里是训练作战的高手,此时一块坐下来研究消灭老鼠的问题,好像要打一场战役。
我们首先把屋内向外出的空隙全堵死,例如门下的大缝,用我们的手球门网堵住,窗户关严。只剩一个天棚的鼠洞,让老鼠照常下来。然后屋里的所有人都领到了战斗分工:有的用竹杆绑一团布条,等老鼠下来后突然封死洞口退路,有的找了追击老鼠的扫帚、铁锨,栾干事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厚厚的木板,递给我:“喏,到时候,照老鼠脊梁上,”他做了个恶狠狠砸下来的手势,“砸它个浑身骨折,头碎脑裂!”
夏参谋拿一支红铅笔,在纸上划来划去,说追击要讲路线,声东击西,将老鼠逼到平坦的水泥地角上,一网打尽等等。
这时,我们按作战计划熄灯睡觉。我在被窝里抱着那块木板,想象着老鼠在拍击下抽搐惨死的景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小胡头顶上是一根绑着布团的竹杆,他的任务最重,要等老鼠全下来后,一跃而起,堵住老鼠的退路。靠近灯绳的栾干事加长了灯线,缠在手上,专等老鼠下来后突然开灯。
每人揣着任务和警觉,大睁着眼,在黑暗中等着胖老鼠们自投罗网。
躺着又不敢睡,还不能说话或者咳嗽,确实挺遭罪的,不过想想胡指导员的“战前动员”,人家邱少云在战场上烈火烧身,全身动都不动一下。咱这一点苦还受不了?于是我就抱着战斗工具木头板子,竭力忍住嗓子眼的痒痒,心里祈盼着老鼠快快下来,让我们打一场胜仗,然后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越盼望老鼠下来,老鼠却没有动静。真怪。我老盼望灯突然亮了,陷入人民战争汪洋大海中的老鼠怎样被一帮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穷追猛打,被我们追撵着嗷嗷乱叫,哈,无处可逃的鼠辈,等着瞧吧!听说,胖老鼠肉也是一道名菜,那么我们可以油炸或者红烧老鼠肉了。
也只有吃了它们才解恨。我想到恨一个人至极时说:“我吃了你!”真不假,只有把对方吃了才痛快。从这个意义上讲,人也是一种残忍的动物。
为什么老鼠还不下来?我听见有战友在忍不住轻声咳嗽了,于是我也轻轻清了清喉咙。我想,其实老鼠是不会在意这点小动静的,前两天老鼠下来肆虐时,我们打呼噜的打呼噜,放屁的放屁,夏参谋的睡觉磨牙吱嘎嘎响,这些动静一点也不小,当时老鼠们照样下来扫荡。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好像迷迷糊糊睡着了,朦胧中感觉有个东西爬到了我的身上,我忽然顿悟是老鼠无疑,啊,它是老鼠精吗?竟然爬到了我的身上?一股恐惧漫过全身,我张口大喊,却喑哑得喊不出声,我想翻身,身子却动弹不得。我拚命挣扎,却像中了孙悟空的“定身法”一样无法动弹。我想,完了,这成精的老鼠道耗很深,施展法术“俘”住了我,就像小时候见到的邻居大娘被黄鼠狼“俘”住一样。可我一个铮铮铁汉不能这样就范,我使尽全身气力,终于“嗷——!”地迸发出一声,翻身坐了起来。室内电灯大亮,战友们扑扑楞楞地跳下床,一片“打老鼠!打老鼠!”的喊声,胡指导把竹杆牢牢地捂在了洞口上,背对着我们,撅着个腚,嘴里喊着:“堵死了,堵死了,赶快打!”
这时却不见一星老鼠的踪影。
我诧异极了。战友们都在翻床倒柜地找,门窗堵得严严实实,根本没见老鼠的影子,夏参谋问我怎么回事,我就说了老鼠爬到我身上的事儿。栾干事哈哈大笑,说老鼠根本就没下来,我是睡觉做梦中了梦魇了。
其实有不少战友当时也睡了,此时赤着脚站在地上,惺松着眼,直埋怨我谎报军情。
看窗外天已微明,凌晨已过,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应该起床早训练了。唉,这一宿又糟蹋了。
这天白天的训练更没了精神。
晚上继续开会,决定按既定灭鼠方针办,只是要求切勿乱发警报。
栾干事提醒我,不要把木头板子放被窝里,放在床边伸手可及的地方就行,老鼠并不认识战斗工具。
奇怪,这一夜居然老鼠又没有下来,把个夏参谋熬得面色发青,眼睑浮肿。
难道老鼠能听得懂人的话语?只要我们商议、守备,它们就避其锋芒,不主动出击了吗?
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铁打的汉子也熬不过几宿不睡。这晚上我们终于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扫帚、竹杆、铁锨,脱掉衣服钻进被窝睡下了。
就是这晚,老鼠们几乎倾巢而出,把我们全队携带的水果、食品几乎啮咬了个遍!待有战友发出呼喊时,老鼠们又照样呼呼地沿水管爬上了天棚。
手脚迟缓的我们只能望鼠背兴叹。
这毫无防备遭受攻击的一夜,夏参谋最惨,他那带滑轮的皮包被老鼠咬了三四个洞,修都没法修。栾干事一套没舍得穿的运动服也被咬了一个窟窿。我们损失的水果、食品在门外堆成了小山。
夏参谋是特务连出身,身手敏捷,他把椅子摞到桌子上,站到上面,掀开了天棚的一个方盖子,手攀着天棚边缘,一个鹞子翻身进了天棚。我们在下边竖着耳朵听上边的动静,只听夏参谋的脚步来回踩得薄板天棚吱吱响,好长时间没有大战的动静。
后来灰头土脸的夏参谋从顶上下来了,他说一个老鼠也没发现,不过他发现了几个用草垒起的老鼠窝,里边有食品残渣,还有鸟毛、布头,全被他给清除掉了。
我们耽心老鼠会施以更大的报复,晚上睡觉时愈加心惊肉跳。夏参谋一脸的不屑:“让它们来吧,我能端了它们的老窝,就能把它们一个个杀死!”
不知是夏参谋的豪气震慑住了老鼠,还是老鼠们已经举家迁移,反正从夏参谋捣毁老鼠在天棚上的窝巢之后,我们就再也没受到老鼠的侵扰。
原载《解放军文艺》1991年4月号
杜帝更多作品
世说文丛总索引